笼鸟图鉴(212)
天子家事……
你竟把这事说成是家事?
天子杀太子,太子杀天子,九州震动百姓哀嚎。
一场家事纷争牵扯天下受尽苦难!
这……这还是家事吗!
孙知府执子颤抖,耳根发麻,沈按台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他五雷轰顶,却……
“孙知府,下啊。”
黑子应声落地,他却什么都不敢说,只觉寒气逼人,那曹忌面前的一帘春光好似都成了一扇雨帘,冷雨坠地,说出的话是刺骨寒心啊!
“你当初挑个哑巴,做得很好。事成,哑巴闭嘴,也是应该的。”
沈按台难得皱眉,他有些不耐烦了,想他在朝为官将近六十载,向来不愿意将话说的太明白。成天的打打杀杀挂在嘴边,与那些莽夫有什么区别,怎么偏偏曹忌还是听不明白呢?
“我记得,曹指挥使,原来可不是这样的人。”
记得他当年大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六亲不认的架势,还让沈按台铭记在心,他更记得陛下私下对曹忌的评语。
冷静之人居多,冷漠之人却不多。
这样一个无父无母只为活命的人,实在是难得可用的……
一把刀啊!
沈按台端起茶盅轻抿入口,想当初陛下还是抬举曹忌了。
自古以来,民间都说梅州是香软美人乡。
“看来我们曹大人到了这地界,也生生被绕指柔把腰间佩刀磨钝了啊。”
竟为一娼妓跪下求情,实属可笑啊曹大人。
“悲悯不应该用在这种地方,如果人人都怜惜一花一草一木一鸟,那世间除了圣人再无其他。”
可怜惜这些,难道是错吗?
难道非要我双手淋血,夜夜难眠才算完吗?
武将的刀,是忠君报国的刀,不是挥向无辜人的屠刀啊!
“大人!下官南征北战十余载,不说军功赫赫也是一心忠于陛下,不图荣华富贵不图高官厚禄,今天只求一个恩典!”
“不可。”
“求大人放过她,她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!”
“曹大人不必再说了。”
“下官愿用指挥使官职换烛鸳一条性命!如若陛下点头,下官即可辞官带烛鸳归隐山野,从此不再踏入朝堂一步!”
他真的累了,他太累了,胆颤心惊幸苦经营十多年,荣华富贵他曹忌皆可抛,这踩着他人累累白骨夺来的官位他都可以不要!他什么都不要了,他只要烛鸳活着,他只要被他拖累的无辜之人活着啊!
“混账!”
整盘棋被掀翻!
黑子白子犹如乱石砸地,砸到陛下御赐官刀刀鞘上铮铮作响!白须震颤,一双老眼如鹰隼睁目怒视。
孙知府惊惧,腿脚发软翻滚在地跪成一团。
那白须已没有了和煦春光,那双眼睛,那张脸,真是个干干净净!干干净净啊!
“天真妄想!你这是不忠!值得吗曹大人?”
“值得!”
曹忌没有见过沈按台发怒过,以前遥遥相望他总是老神在在春风和睦,哪怕是天子震怒他都能在侧只轻轻一声叹息。
假的……天家的人,就没有真的!
这该是朝廷次一品大员的气场,这活该是一个运筹帷幄明哲保身的老臣的态度!
人前面具,人后恶脸!
这是你沈按台的为人之道,还是当今圣上,亲手弑子的真龙的为人之道!
“下官值得!十几年浴血奋战,为陛下鞠躬尽瘁值得,今天违抗圣意,送还官位更是值得!”
“你值得?”
沈按台怒极反笑,他的靴子底下尽是黑白棋子,他宛如棋盘上真正的猎手,已经要伺机而动,开始收网了啊!
“烛鸳姑娘,该说的话都说了,老身想,这很值得。”
嬷嬷说,天子家事不可外扬,咱们将这事一起捂下皆大欢喜。
她说,姑娘不说,防不住其他人说。姑娘若不再开口,其他人也就不敢开口了。
一条命,保笼馆上下,怎么算,都是值得。
这是天家的脸面,更是天下的脸面啊。
嬷嬷说了寥寥数语,烛鸳便从刚进门落座时就哭了。
她知道自己此行来,就是做了了断。
错了,一切都错了。
芸芸众生,做什么都是错。
“怎么,姑娘不肯?”
嬷嬷看着这位打进门就开始不停掉眼泪的可怜娼妓。
“想必姑娘是聪明的,怕是早就料到了结局。”
烛鸳摇了摇头,坐在廊下,身前是一盏毒酒。
她不是不肯,她只是……很累了……
那位老嬷嬷说,这毒酒药效很快,不到半柱香的时间,就可以登向西天极乐。
“宫里的贵人娘娘喝了这酒,香消玉殒后也是好相貌啊。”
也不知道这西天极乐世界是个什么样子?
老嬷嬷的声音越来越远,烛鸳回头望向廊外长空,晴空万里。只想那边的世界,是不是也与自己现在所见一样。
可是我可以去西天极乐吗?
烛鸳自认为不是什么造福天下的圣人,人生短短二十载,小心行事不曾害人,最后一刻能做的最好的事,就是保住笼馆了吧。
笼馆是她的家。
她赊来的命,都是笼馆给她的。
华雀,珍鹭,欢鹂。她们本就该好好活下去的。
华雀还有孩子,珍鹭还有大好的光阴,就是欢鹂她即便疯了,可她本身就不该如此啊……
“……姑娘害怕了吗?”
看烛鸳迟迟未动,嬷嬷看着眼前已哭成泪人的姑娘,只认为她是害怕。在宫中,多少贵人姑娘都是这样哭的,人嘛,总是害怕的,她已经习惯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