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梁青书录(142)
她急切想要地搜寻一个妥帖的说法,满腹诗文此刻全然没了用处。
她欺骗安乐在先,眼下的不信任,是她应得的。
可是,心为什么这么痛?
她内心深处依然有着隐隐的期待,也渴望对方的感情,即使不敢回应,不配拥有……
是她,太过贪心了。
眼里终于笼上了一层悲戚,嘴角露出自嘲的笑。
安乐紧握的拳头松开。
她也在怕,怕她的答案将她刚才的不管不顾瞬间击垮,她怕自己还没有保护她的能力,怕这一切只能停在这里……
积攒在胸口的紧张和恐惧缓缓散去,她的目光轻易捕捉到沈俱怀滴水的发梢和逐渐晕湿的寝衣,眉头隆起,眼里露出几分不耐和烦躁。
这人怎么不懂爱惜身体,着凉了怎么办?
她忍不住腹诽,心里的烦躁便越来越甚,突然站起身来,语气不善地开口,“你站那么远做什么!”
这一声诘问在寂静的深夜格外突兀。
只见烛光中那个高挑的身影不自觉颤了下,像是被吓到了,而后低垂着脑袋缓缓走到离安乐几步远的地方,局促地站立着。
一块帕子被安乐粗暴地盖在她头顶,随之而来的动作却很轻柔。安乐仔细帮她绞干了头发,而后忿忿地退开,仿佛刚才的温柔是沈俱怀的幻觉。
安乐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张清秀的脸,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。
在她心里,沈俱怀一直是意气风发,壮志凌云的少年郎,有着蓬勃的朝气,她的眉眼好像从来没有倦怠过,仿佛受到了天大委屈的人是她!
身份被拆穿确实不好受,但一直瞒着难道就能心安吗?
以安乐对她的了解,后者恐怕只会让她更加难熬。既然如此,为什么不能早早说清楚,让彼此多一分信任?
若能早早坦白,安乐又何须经历那些难言的精神撕扯,痛苦的情感纠结……
她的苦闷和心痛无人知晓,她的爱意和情感无人回应,她才应该委屈!
安乐只觉得胸腔那团压下去的怒火又熊熊燃了起来。
“你女扮男装是何目的?”
她纤长的手指不自觉搓着,似乎还能感知到残留指尖的温热柔软,脸上的怒意挣扎着平复下来。
都是女子,不该这么凶她的。
安乐在心里暗自呢喃。
又是冗长的静谧,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,缓缓道出从未与人说起的往事。
沈俱怀是彻头彻尾的孤儿。
刘焉收她为徒,将她抚养成人。
她四岁开蒙,五岁入私塾。当时还小,她还不懂为何私塾不见女子,为何刘焉要将自己打扮成男子模样。
后来她才知道,这世道的女子,不是都能像师父那样自由的。
穷人家的女儿没钱念书,能平安长大已是万幸,私塾是想都不敢想的。而富人家的女儿则会请女夫子到宅院中教导,早早就和私塾划开了界线。
不同于男子的治世之道,这些富家小姐更多被教导要遵循妇道,恪守三纲五常,为男子守好家宅后院。
男女似乎不再是性别之分,更像是是两个森严的等级,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。
沈俱怀虽然早慧,但性格内敛温和,且是私塾中最小的孩子,是以求学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。
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,哪怕是小孩子。
那些调皮的孩子时常捉弄戏耍她,知晓她无父无母,更是当面嘲笑她是个没人要的拖油瓶。
小孩子的恶意,有时候比大人更可怕。这些话足以击溃一个孤苦无依的大人,何况是个还未长大的小孩。
那是她第一次挂着眼泪鼻涕回山庄,只能委屈地躲在刘焉怀里抽泣。
刘焉轻柔地哄着,耐心等她情绪平复,告诉她,这个世界是不信眼泪的,实力才能让人信服。
她可以帮忙出头去威慑那群小屁孩,可这样他们只会屈服在自己的淫威下,等到她离开,那些人会更加变本加厉。
尊重,是要靠自己去争的。
自那以后沈俱怀分外刻苦,她的聪慧加上勤勉,让她脱颖而出。私塾中那些贫富贵贱之分,在绝对的实力面前,也就无甚用处了。
七岁那年,夫子第一次登门,想让沈俱怀参加科考。
谁都有爱才之心,哪怕是贪财的夫子。
刘焉这才决定,和她好好谈谈。
而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,甚至比想象中更加凄惨。
那年,刘焉去金陵办事,无意间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,不久,一座宅院隐于林间的宅院映入眼帘,里里外外透着一股死气。
院内传出不寻常的敲击和呜咽声。
夜深人静,她本想一走了之,却有些于心不忍,医生不该如此绝情。等她进了宅院,便看到了阖府上下的惨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