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梁青书录(143)
目之所及,全是尸首和鲜血,伤口干净利落,落在脖颈上,没有任何多余的招式留下,像是常做刀口舔血营生的杀手所为。
刘焉来不及多想,寻着声音,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妇人。
那妇人颈上的伤口,正在不断往外冒血,在见到刘焉的瞬间,已然没了光亮的双眼闪了闪,勉力指向一处暗格。
刘焉打开那隔板,发现里头蜷缩着一个小孩,已然面色发紫,进气多出气少了,刚要回头询问,却见那妇人已然咽了气。
她抱起只有微弱气息的沈俱怀,一眼便看到她身上的伤,应该是对方隔着木板刺进了暗格内。
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能忍住不痛呼的。
可能是她命不该绝,躲过了惨无人道的灭门,又遇到了医术不凡的刘焉,生生从阎王手里捡回一条命。
刘焉不知道她的仇人是谁。
为了救治她,马不停蹄地去了金陵城的医馆,配了伤药,止了血便将人抱回了山庄。
待她将沈俱怀伤势养好,再来金陵想要一探究竟时,却连宅院都找不到了。一座宅邸,就这么凭空消失,若不是隐匿在尘土下的石板碎片还染着血,刘焉会错以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。
这仇敌竟有这等毁尸灭迹的手段,那么阖府上下少了一个孩子也必然会被发现。
于是刘焉决定将她扮作男子。
刘焉叮嘱她往前看,不要拘泥于过往和仇恨,她已然有了新身份,就该拥有自己的人生。
她全然没有往事的记忆,有谈何仇恨,这些话从刘焉口中说出,与她而言,更像一个故事。她甚至有些开心,父母双亲没有不要她,他们只是做不到了。
但是假扮男子参加科考,这其中的危险太不可控。若是往后能在地方做个父母官尚且无碍,可若是进了皇城,那当真是危机四伏了。
刘焉作为师父,必须要提点她。
沈俱怀却眨着一双赤诚的眼睛,脸上是笃定的热烈,她说,她想像男儿一样,保家卫国,报效朝廷。
安乐在沈俱怀清浅的声线中,似乎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人儿闪着光,从那段幽暗的岁月里向自己走来,忍不住落泪。
第68章
深夜的烛光渐暗,安乐背过身去,将灯罩下的烛芯剪短,火光又重新亮了起来。
她轻抬衣袖,拭去脸上的泪痕。
心头一阵发酸,自己从未了解过沈俱怀。
痛失双亲的苦楚,十多年苦读的辛酸,是安乐永远无法完全感同身受的。
她只能试着靠近她,试着异位而处,试着让自己不再高高在上,努力去平等地看待。当她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些事时,安乐竟觉得心也跟着空了,短短瞬间,便涌出了无尽的愧疚和心疼。
“你既志在报国,又为何假死不肯现身?”安乐的声音淡淡的,已然听不清里面的情绪。
她背对着沈俱怀,她最关心的问题几次在舌尖盘旋,还是忍住了,终究还是怕了。
这段有违天伦的夫妻情分,会不会是让她就此怯步的真正原因?
她失了方才那股子勇气,心底怯懦起来。
不敢问,是怕得到一个不敢面对的答案。
沈俱怀在安乐看不见的地方缓缓抬头,眼里闪过挣扎和痛苦,她深吸一口气,缓缓阖上双眼,只能在心里不断重复:坦白吧,她有权知道。
思绪回到边疆。
她领兵自栈桥撤退,追击而至的耶律颜击毁栈桥,致使她落水。
那时,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还好,保全了兵力。
而后便随波沉浮,很快昏死过去。
再睁眼时,恍若隔世。
看到的第一人,便是刘焉。
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,盯着她看了许久,才敢确定,自己还活着。
这一身伤加上在河里泡了太久,连医术高超的她都不敢有把握将她救回来。
她笑道:“阎王爷确实不喜欢你,都这样了也不收你。”
沈俱怀那时虚弱的厉害,想要扯嘴唇笑都没力气,没多久又沉沉睡去。
养伤大半月,她多数时候都在沉睡,终于伤势有所好转,清醒的时间多了起来。
她几次开口询问,都被刘焉以静心养病为由打发了回去。
次数多了,沈俱怀知晓她不愿说,便不再提问。
她一面好好养伤,让身体尽快复原,一面想着尽快去打听外面的情况。
大梁边境战况如何?北辽是否又有进犯?
她是军官,只要还有命在,就要回到战场上和兄弟们并肩作战。
伤势渐渐好转,她能下地活动了,这才发现,这里居然在荒无人烟的大漠!
无数个念头在心里疯涨。
她不愿设防却不得不设防。
既然问不出来,就只能自己找答案,于是每日暗中关注刘焉进出的时辰,发现她一到亥时便出门,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