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身体软得吓人,随便别人摆布,长手长脚仿佛没长筋骨,在拖行间,诡异地弯曲,折叠,戴着红绳的手,笔直垂入水中。
可他亲手碰到过那孩子的身体,对上过那双哀求而惊恐的眼神,他承诺过会回去救他……如果他就这样上岸,这会是他余生挥之不去的阴影。
她骤然失语,事发以来的种种,早已耗干她的体力,她脊梁骨颓然瘫软下去,双手撑住地面,浑身颤抖。
沈锡舟无计可施,她甚至无暇对他多加关注,因为她手下的这个孩子生死未卜,回忆着初中的时候学校给教过的急救课,心里没个底,当时和陆千帆嘻嘻哈哈的根本没当回事,哪知道还有实战的一天。
周围乍然爆发的欢呼,也进一步证明,这不是她的一厢情愿。
沈锡舟追到的时候,沈锡舟已经下水了,岸边红底白字的“水深危险,严禁游泳”标牌下的草地上,躺着他扔下的手机,滚满泥土,她走过去捡起来,紧紧攥在手中。
她只会一点点水,下去也只会添乱。
沈锡舟报完119,又从孩子们颠三倒四的描述中,得知他们约好了游泳比赛。
然后被盛怒当头的她一口咬住手指,他整个指尖陷入她口腔和舌头做成的甜蜜沼泽中。
他怎么也想不到,这女孩子瞧着瘦弱,力气怎么这么大,他一个大男人,差点制不住她。
波涛在沈锡舟周身涌动,水很深,光是靠岸处的水面,就没过了他的胸膛。
沈锡舟顾不上安抚他,她的神经被水中一大一小浮浮沉沉的身影紧紧牵动着,沈锡舟一手将孩子夹在臂弯中,单手划水游动,他的游速越来越慢,一再突破自己的极限,有好几次,他下去卧水的时间都久得不正常,每当这种时候,她都会害怕他不会再上来。
这河看着平静,其实流速不慢,水下的情况远比想象中凶险,大部分孩子游出几步,都知难而退,但两个愣头青不甘心,非要逞能。
“差不多有个十五分钟了。”
很多次,她以为他动了,可每当她定睛去看,又分明只是胸外按压的外力作用。
沈锡舟当然不信这些封建迷信,她猜测,水底应该有暗流和漩涡,会神不知鬼不觉将人卷出老远。
要么被她发现,要么发狠把她嘴巴掰开,他还在比较哪种后果比较严重,桥下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呼救。
又似乎有警笛,正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也许只是幻觉,因为救护车迟迟不来,倒是有别的村民围拢过来,议论纷纷。
村民力气大,确实更适合胸外心脏按压,沈锡舟接受安排,数着胸外按压的次数,每三十下,便低头扣住沈锡舟的下巴迫使他启唇,贴着他的嘴唇往里渡气,他的嘴唇也是冰冷的,她脸上淋漓的热汗,胡乱顺着脸颊流淌进彼此口中,却无法温暖融化那种彻骨的温度。
“操。”他太阳穴猛地一跳,“松口。”
这段与生命赛跑的距离史无前例的漫长,他咬紧牙关,眼睛在混沌的河水中搜寻到俩小孩的踪影,也顾不上看还会不会动,一手捞过一个,浮出水面。
村民阻挠:“你不会游泳,下去是找死!”
这不,就出事了,游出没多久,其中一个就呛了水,另一个想去救他,却不知,溺水者会在求生的本能下拼命缠住施救者,致使双方都陷入危险之中。
她要是就此感动得两眼汪汪,欢天喜地答应他,那她更廉价。
沈锡舟按住他的手,哄道:“你先别说话,好吗?”
沈锡舟反唇相讥:“不然我在跟你求婚?”
她怀着一种盲目的乐观,固执地游离于惊心动魄的生命争夺战之外。
负担着一具毫无自主能力的身体,沈锡舟游向岸边的速度明显减缓,这里距离下岸的台阶太远了,只能就近靠岸,他双脚找到一个支点站好,都说尸体比水泥还沉,失去意识的人同样如此,水里有浮力还感觉不出来,脱离了水面,他简直怀疑这孩子有两百斤。
但消停没半分钟,又忍不住开始折腾。
可现在他只能孤军奋战:“你坚持住,大哥哥一定会回来救你。”
“沈锡舟……”沈锡舟手下的动作没停,只侧过脸,哀哀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,她嘴唇嗫嚅着,欲言又止。
沈锡舟退开些,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面前的人,看到他的眼睫眨动,艰难地睁开一条缝,露出失焦的瞳孔。
医生眉头拧起,虎着脸没吭声。
“你干嘛呢?!”有村民骑着电瓶车经过,他会游泳,当即答应下水捞人。
他比谁都清楚,自己的体力已经变得勉强,很可能无法支撑他的英雄主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