麦香撞上白大褂(5)
微弱的绿光在罐子里明明灭灭,映亮她鼻尖上的汗珠。我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的不同——麻花辫梢系着麦穗形状的小铃铛,连衣裙换成了短裤,膝盖上还贴着卡通创可贴。
"下午和孩子们去溪边捉的。"她晃了晃罐子,光斑在墙壁上流淌,"图书馆夏令营活动。"
一只萤火虫停在罐壁上,尾部有节奏地闪烁着。我突然想起医学院时读过的论文:这种发光频率在23℃时最稳定。而此刻诊所的温度计停在28℃,红汞柱像根糖葫芦签子。
"要下雨了。"我推开窗户,远处传来闷雷声,"孩子们都送回家了?"
"嗯。"她凑过来趴在窗台上,铃铛轻响,"除了这个——"
她突然把其中一个玻璃罐塞给我。罐底垫着嫩槐叶,三只萤火虫正在其中爬行,触须碰在玻璃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。
"生日礼物。"她眼睛比萤火虫还亮,"王大伯说你从来不过生日。"
雷声更近了,风吹乱她鬓角的碎发。我握紧玻璃罐,冰凉的触感让掌心发烫:"......我早不过农历生日了。"
"但今天有萤火虫呀。"她指向窗外,溪边的方向果然飘起星星点点的绿光,"而且——"
一声惊雷炸响,她下意识往我这边靠了半步。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,带着泥土气息的风灌进窗户,吹灭了走廊里应急灯的最后一丝微光。
黑暗中,萤火虫的亮度突然增强了。它们规律地明灭着,像某种密码。田麦穗的呼吸声近在耳畔,带着薄荷糖的气味。
"其实......"她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,"我偷偷问过你爸爸。"
我猛地转头,萤火虫的光映出她泛红的耳尖:"他在养老院画了好多萤火虫草图,说这是你小时候......"
六岁那年的生日,父亲带我去溪边捉萤火虫,回来路上我抱着玻璃罐睡着了。醒来时罐子空了,我哭得惊天动地,他连夜画了本会发光的连环画——用荧光粉调水彩,在煤油灯下一页页烘干。
雨越下越大,云朵不知什么时候溜下来,蹭着我的裤脚。田麦穗突然"啊"了一声,从短裤口袋摸出个东西:"差点忘了这个!"
那是个麦穗形状的小蜡烛,插在掰开的杨梅上,丑得很有创意。她掏出火柴划亮,暖黄的光圈笼罩着我们三个——人、猫,和傻乎乎的果核烛台。
"许愿呀。"她催促道,火光在她瞳孔里跳动。
我想说我早过了相信许愿的年纪,想说急诊室里见过太多来不及实现的愿望,可当她这样看着我的时候,窗外的暴雨声突然变得很远。
蜡烛熄灭的瞬间,停电结束。顶灯惨白的光线倾泻而下,照出我们狼狈的模样:她刘海沾在额头上,我的白大褂蹭了灰,云朵正偷舔打翻的棉花糖。
但萤火虫还在发光。
田麦穗手忙脚乱地拧开罐子,萤火虫们鱼贯而出,在诊所里划出绿色的航迹。有一只停在她发梢的铃铛上,光芒透过麦穗形状的镂空,在天花板投下细碎的光斑。
"看!"她突然指着药柜玻璃。
我们的倒影和萤火虫重叠在一起,像被装进了更大的玻璃罐。云朵跳上柜台,影子正好落在我们中间。
雨停了,王大伯的吆喝声由远及近:"杨树!田丫头!供电局老周给大伙发蜡烛......"
推门声戛然而止。老头看看满屋萤火,又看看我们,突然倒退着往外走:"那什么,我突然想起家里灶上还炖着......"
门关上了,铃铛声和轻笑被锁在满室绿光里。田麦穗踮脚去够停在吊扇上的萤火虫,背影像一株正在抽穗的麦子。我摸到口袋里那张泛黄的借书卡——十年前她借阅兽医指南时,是否也见过这样的光?
云朵突然扑向空中的光点,打翻了杨梅烛台。果核滚到我脚边,上面还留着小小的牙印。
萤火虫落在她摊开的掌心,光芒映亮掌纹。我想起父亲连环画最后一页写的话:
"有些光,要藏在黑暗里才看得见。"
6麦浪与听诊器
立秋那天,云朵彻底康复了。
它蹲在图书馆的雕花窗台上,尾巴垂下来晃啊晃,把阳光剪成碎片。我站在梯子上加固古籍区的柜子,木屑簌簌落在田麦穗的麻花辫上。
"左边再高一点。"她仰着头指挥,怀里抱着《青溪镇志》的修复稿,"哎不对,是往右......"
我故意把锤子往反方向移,她急得直跺脚,辫梢的麦穗铃铛叮当作响。梯子突然一晃——不是我的演技,是云朵跳上来压住了平衡杆。
"小心!"田麦穗丢下书稿冲过来,双手死死扶住梯子。
我低头看见她发顶的旋儿,阳光在那里形成一个小小的金色漩涡。她今天用了桂花味的洗发水,混着古籍的油墨香,闻起来像某种秘制配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