麦香撞上白大褂(4)
"除霉呀。"她拽着我往书架边走,手指划过一排排书脊,"梅雨季快到了,得让它们晒晒太阳——你看这个!"
她突然抽出一本硬皮册子,封面上用烫金字印着《青溪镇志》。翻开泛黄的内页,一张老照片滑落出来: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镇卫生院门口,穿白大褂的年轻人蹲在地上给一条黄狗包扎,旁边围着七八个戴红领巾的孩子。
"像不像你?"田麦穗指着照片角落——有个小男孩正偷偷摸狗的耳朵,侧脸跟我诊所墙上那张童年照一模一样。
我盯着照片看了半晌:"这你都能找到?"
"古籍区最里边的柜子。"她得意地晃脑袋,草帽檐扫过我下巴,"还有更绝的呢——"
她变戏法似的又翻出一本手账,牛皮纸封面已经皲裂,内页用钢笔画满了各种小动物。在最后一页,稚嫩的笔迹写着"给小树六岁生日",落款是"爸爸"。
我呼吸一滞。那是我以为早就遗失的童年画册。
"修复古籍时发现的。"田麦穗声音突然轻下来,"夹在《畜牧兽医手册》的封皮夹层里......"
晒书架的影子慢慢缩短,我们肩并肩坐在图书馆的台阶上。她给我看最近修补的旧书:被虫蛀的《诗经》用桑皮纸补了边角,脱线的《水浒传》用麻绳重新装订,甚至还有本民国时期的菜谱,她用绣线把散落的页码绣成了一朵花。
"其实我大学学的是文物修复。"她突然说,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草帽系带,"回来应聘时,馆长说镇上图书馆用不上这么精贵的手艺......"
阳光透过槐树叶的间隙,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我想起诊所里那本被猫啃过的《兽医月刊》,她不知什么时候偷偷补好了残缺的页角,还用钢笔在空白处画了只打盹的猫。
"喂——"
汽水瓶砸在青石板上的脆响打断了思绪。王大伯拎着个竹篮站在街对面,芦花鸡跟在他脚边踱步:"俩文化人别晒书了,来尝尝新摘的杨梅!"
田麦穗"噌"地站起来,背带裤的扣子蹦开一个都没察觉:"有冰镇的吗?"
"就知道你要问!"王大伯掀开篮布,露出底下冒着寒气的玻璃罐,"拿井水镇了一宿,还加了点......"
"桂花蜜!"田麦穗已经冲下台阶,塑料凉鞋啪嗒啪嗒响成一片。
我慢一步跟过去,发现云朵不知什么时候溜达到了现场,正蹲在竹篮边沿,虎视眈眈地盯着杨梅。王大伯突然压低声音:"杨树,你俩刚挨那么近......"
"在看书。"我面无表情地拍开他凑过来的脑袋。
"看书?"老头挤眉弄眼,"你小子当年念大学时,解剖课笔记都没见她看得认真......"
一颗杨梅精准地砸在王大伯额头上。田麦穗站在三步开外,手里端着汽水瓶,脸颊比杨梅还红:"酸、酸掉牙了!"
云朵趁机扒拉下一颗杨梅,滚着玩起来。我弯腰去捡,发现地上还落着张泛黄的借书卡——日期栏里是十年前的钢笔字迹,借阅人那栏工整地写着"田麦穗",书名却是《兽医专业报考指南》。
风吹动晒书架上的书页,哗啦啦像涨潮的声音。我捏着借书卡直起身,正对上田麦穗慌乱的目光。她手里的汽水瓶映着蓝天,气泡一串串往上蹿,像此刻我胸腔里横冲直撞的心跳。
"那个......"她伸手来抢借书卡,汽水瓶歪倒,冰凉的液体溅在我手背上,"是、是我表姐借的!"
王大伯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,芦花鸡跟着"咕咕"叫起来。云朵抱着杨梅滚到我脚边,尾巴尖扫过我的拖鞋。
阳光太晒了,晒得人耳朵发烫。我把借书卡塞回她手心,指尖碰到她掌心的茧——那是常年握装订针磨出来的。
"明天,"我听见自己说,"我来修古籍区的柜子。"
田麦穗眨了眨眼,忽然笑起来。她拧开汽水瓶递给我,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滚落,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痕迹,像一个小小的、甜蜜的秘密。
5停电夜与萤火虫
全镇停电是在晚上七点零三分。
我正给云朵换药,突然眼前一黑,诊所的换气扇发出垂死的嗡鸣后彻底安静下来。黑暗中,猫爪子准确拍在了我手背上。
"别动。"我捏住它后颈,摸黑缠完最后一段绷带,"田麦穗?手电在抽屉......"
"在这!"
一束光从问诊室门口亮起来,照出漂浮的灰尘和半罐没盖好的棉花糖。田麦穗举着手机,光从下巴往上打,故意做出夸张的鬼脸:"杨大夫——还我命来——"
云朵"喵"地一声炸了毛,窜上了药柜顶层。
"幼稚。"我摸到酒精瓶,差点撞翻托盘,"停电有什么好兴奋的?"
"因为——"她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两个玻璃罐,"我带了萤火虫!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