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故事的筝(13)
“别说话,我知道!”
这种体贴竟令她恼怒,不能继续停滞着了,怕他再多此一举,洛筝胡乱挑了个方向就走。
再次路过那间洋人酒吧,但格局似乎和来时不同,门口摆着几张木椅和一挂秋千,不见人迹,厚重的铁门锁着。
洛筝盯着那秋千看了半天,走过去,在秋千上坐下,轻轻晃荡着,自言自语:“小时候,我家里也有这个。”
她想起了馨,馨经常与她并排坐在秋千上,背诗给她听。
“我们是空心人/我们是稻草人/互相依靠/头脑里塞满了稻草”
馨会背许多外国诗,最喜欢艾略特,后来她去了英国。
往事如风,吹拂洛筝滚烫的脸,沉埋心底的迷惑再度泛起,为什么馨会突然远走异国他乡,没有任何解释,临行前连声再见都不说。
她想不明白,又忍不住要想。冰凉的夜中和着她沸腾的情绪,脑袋歪下来,眼皮发沉,带着困惑陷入睡眠。
并没有睡多久,她听见汽车引擎声,迷糊中,感觉有人抱起自己,走动,又矮下身,更大的动作,应该是上了车。她想反抗,可是那怀抱里的气味熟悉而安逸,她仅仅动了动眼皮,很快又睡过去。
她在不同的梦境穿梭,真累,身子蜷缩着,睡得极不舒服,可又醒不过来。
昏沉中,又是一番折腾,身子底下终于变得平坦柔软,在床上了吧?她满意地嘟哝一声。
两根凉凉的手指拨开刘海,轻抚她的额头,轻微的叹息如一团云雾,缭绕在她忽深忽浅的睡眠里。她想起早已过世的母亲,她对母亲温柔的记忆也都是在半梦半醒的时候,母亲对她很严厉,可那是因为爱她,她是母亲唯一的孩子呃。
心底忽然泛起酸楚,她呜咽起来,抓住那只手压在脸颊边,胡言乱语,泪水滑落在那只手的掌心,像蓄水在一只碗里,她终于觉得心安,远离了飘忽的梦境,一夜安然。
祁静问洛筝稿酬预支的事。
“宋先生答应了吧?”
“我暂时,不需要了。”
“啊?他没给批啊!”到底祁静聪明,眼珠子一瞪,“我找他去!”
洛筝赶忙拉住她,“他也有难处,算了,我没那么着急要。”
她不愿祁静为自己和宋希文闹不愉快,更不愿让宋希文以为自己找祁静诉苦——他对她的独立本就存着看笑话的心理。
“我其实,还有些积蓄在娘家,”她胡乱找着借口,“只是这会儿我爹正生气,回去不太方便……稿酬的事,宋先生肯预支是他人厚道,不批也在情理之中,本是件帮忙的事,不能因为没成就怪罪人家。”
祁静想想也有道理,脸色柔和了些,嘴上依然不饶人,“他和我说的时候,那样子就像小事一桩,巴巴儿的让我把你叫去,谁知又变卦,唉!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嘛!”
“小祁,这件事你见了他面也别再提了,免得尴尬,好吗?”
祁静心知洛筝要强,只得点点头,算答应了。
她因为忙,中午没吃饭,这会儿点了一块红菊咖啡馆的招牌蛋糕,翘着兰花指,吃得津津有味。
“你上回交给我的《浓妆》看完了,里面有个叫眉的女人,我觉得特别熟悉,很像咱们身边一个人……”
“乔樱。”
祁静扑哧笑开了,“对对,就是她!嘴上说女性要独立,可对自己以外的女人又含着敌意,以在男人那里得到的赞许为标准,沾沾自喜的,又绝对不肯承认从中得到的好处——不过你也太不含蓄了,不怕她找你麻烦呀?”
“不会,她肯定不认为自己是这样的人。”
祁静用手帕擦擦嘴唇,端起咖啡来喝。
“说实话,我很羡慕你,能把各种人物还有各种感受都写进故事里,我平时打交道的人算得多了,可转头就过去,一点想法没有。”
“我还羡慕你呢!遇到事情不纠缠,放得下。”洛筝笑道,“心思过于细密反是拖累,人还是活得粗糙些痛快。”
如果她和二姨娘一样过得粗糙世故,大概根本不会起离婚的念头吧?
“我那是不顺的事儿经多了,总是被打击,不放下又能怎么样呢!”祁静笑嘻嘻的,又说,“有个事差点忘了!黎云絮你还记得吗?浦江大学的教授,他托我找个能帮他整理书稿的人,要分析力强,坐得住冷板凳。我当时就想到了你,他对你印象也不错,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。他会付你薪水,可能不是很多,但活儿不算麻烦,你也不能总闷在家里写呀写的。”
“时间长吗?”
“每周去两个半天,他在丽家花园租了间办公室,费用方面你们自己商量,黎先生很爽快,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。”
洛筝觉得是好事,便答应了。
祁静特别高兴:“就该这样嘛!哎,改天我带你去做头发吧,你这个发式虽然好看,但有点老气了。”
“我不在意这些。”
“你想不想改变?”
洛筝笑了,“想,可是.......”
“想就行啦!但不要永远只是在想,要有行动。等做好了头发,我再带你去丽都跳舞,新形象好不好,到了那地方立刻见分晓!”
镜子里的洛筝整个变了模样,刘海还在,但一头长发被剪短,烫成了小波浪卷,柔顺地贴在耳边,仿佛有阵微风停留在那里,秀巧的脸上黑的更黑,白的更白,黑白二色织出不可思议的艳丽。
祁静的脸突然在她肩膀上面冒出来,眼珠子骨溜溜地转,眼里汪满了得意,“好不好看,很好看吧?我要是男人,也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