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故事的筝(18)
一学期很快结束,寒假来临时,梁一亭终于又出现了。
时隔两年,他再次登门拜访,老爷亲自接待了他,与他在书房密谈了两个多小时。
二姨娘在前厅嗑着瓜子说:“看吧,梁家这是处理完内务,特地跑来兴师问罪了!”
老爷留梁一亭在家吃晚饭,不过没与他同桌。梁一亭凑巧坐在雨桐身旁,太太时不时就往她这儿瞟两眼,气氛很是怪异,令雨桐摸不着头脑。
因为钰姐的关系,雨桐对一亭也略存歉疚,而他神色从容,对每个人都很和气。雨桐觉得他和从前不太一样了,也许是一回来就经历了两番风雨的缘故。
她人在饭桌上,心思却游到了九霄云外,忽然回过神来时,发现一亭正往她碗碟里布菜,她转过脸去看他,他则朝她微微一笑。
隔了两日,太太把雨桐叫去。
“咱们谢家和梁家是定了亲的,外头人都知道,现在三小姐自说自话跑去了英国,留下这一个烂摊子给我收拾。梁家的意思呢,还是想跟咱们结这一门婚事的,老爷也愿意,毕竟梁家在事业上对咱们多有帮衬。”
雨桐一下子呼吸急促,她历来聪明,已经猜到太太接下来要说的话。
“咱们家的女孩子就剩下你还没有婚配,提亲的人不少,都让你爹爹给挡了,你爹爹夸你聪明,读书好,想着要给你找个般配的夫婿——这梁一亭堂堂留美回来的大学生,家大业大,把你许配给他,怎么也不算吃亏罢?”
雨桐急道:“可我还要念书......”
太太打断她,“你念书不也就为找个好人家?现在既聘了给梁家,再读下去也是浪费钱。如今你母亲不在了,我就替她做这个主,你嫁的这样好,你母亲地下有知,也要感激我的。”
雨桐不死心,又去求老爷,然而老爷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,还仿佛对她很厌恶。
“学不必再上了。这个婚,你愿意也得结,不愿意也得结!”
雨桐的母亲出自书香门第之家,后来家道中落,又猛然间遇上棘手的麻烦,恰好谢家能帮上忙,她就成了交易的牺牲品。母亲嫁进谢家后郁郁寡欢,最初的新鲜劲儿一过,老爷又嫌她老哭丧着脸,渐渐对她失去了兴趣。
母亲的身体在父亲的妻妾争宠中一天天垮下来,临终她告诫雨桐,一定要争气,好好读书,离开这座憋死人的宅子,也别嫁进这样的大家庭,一辈子被锁在里头,生生把活人熬成死人。
“你要去读大学,在学校里找个思想开明的男孩子,能真心对你好,一辈子只安分守着你一个人。最最要不得的,是去给人当妾,好好的时光都耗在生闲气里了……如果是那样,我宁愿你一辈子不嫁人。”
雨桐不是没想过逃走,她一趟趟溜出去,咨询前往英国的手续,还去轮船局打听明白了航次。谢家人都认为她嫁梁一亭是高攀了,谁也不提防她会不愿意,全家喜气洋洋忙着操办婚事。她要走也容易。
可她最终还是选择留下,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,只是模糊觉得,她不该再让一亭失望。如果她也逃婚,也许一亭会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。在她犹豫反复的这段日子里,饭桌上一亭温柔的笑脸在脑海里挥之不去。
这或许是她一生中做过的最为错误的决定,只是在当时,谁又能预料到未来呢?
接下来便是吹吹打打,雨桐被迎进了梁家,繁琐的婚嫁流程恍若梦境,令她头晕目眩。
在一切仪式完成之后,她在高烧的红烛下呆呆坐着,依然觉得自己置身于梦中,她不由自主想到了钰姐,如果钰姐没有离开,今晚坐在这儿的应该是她,而雨桐,将混迹在外面的宾客中,成为一个看热闹的闲人。
生活如此戏剧化,总是在人们踌躇满志的时候强行变道,把你推向不可预知的未来。
她被推醒时大约正在梦里哭泣,脸上布满泪痕。一亭跪在床榻前,忧心忡忡望着她,“对不起,敬酒的人太多,到这会儿才能脱身——你难受吗?”
雨桐摇头,想说梦里见到钰姐了,觉得不妥,就没张口。
一亭走到妆台前,那里有杯雨桐喝了一半的茶水,他举杯就饮,喝了个干净,回过身来,远远望着雨桐,看了会儿,便开始宽衣解带。
雨桐想起姨娘的交待,伺候男人要主动,她心里紧张,手帕在掌心里来回绞。一亭脱衣很慢,一个扣子一个扣子解,眼睛盯着右斜方,仿佛那里有惹他深思的东西。
雨桐终于一咬牙,松开帕子起身,走到他跟前。
一亭的手顿住了,目光转到雨桐脸上,她垂着眼帘,帮他解扣子,外衫褪去,里面是月牙色的中衣,她凑得近,能嗅到一亭身上散发出来的体味,温热,混合着洗浴皂的香气。
她的手颤抖得厉害,怎么也解不开一颗扣子,一亭忽然捉住她那只忙碌混乱的手。
雨桐不知所措,仰头,见他神情呆呆的,不觉想,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,也想到了钰姐?
他们都知道的,却无法言说,太惆怅了,这婚姻。
一亭缓缓俯下头颅,嘴唇贴在她眉上,轻轻的,犹如梅花瓣飘落于水面,盈盈一触,又荡开,他的唇在她眉间缓缓移动。雨桐抖得更加厉害。
细雨骤然变成了狂风,一亭用力吻她,热烈忘我,如饥渴之人痛饮泉水,她被排山倒海的岩浆吞没,错愕而震动,仿佛窥见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,然而也并不畏惧,或许她的血液里流淌着同样的野性,她感觉到自己正在被索取,他需要她,这发现几乎令她惊喜。钰姐的脸渐渐淡去,终至彻底消失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