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故事的筝(69)
庭审经过冯少杉已经从英文报上了解了,日方逻辑混乱,洋相百出,完全无法自圆其说。
“没办法,只能放人。你想想,如果真是重庆派人做的,看到这种审案经过岂不要笑死!军部被搞得很被动,只想让事情赶快过去,没人再愿意碰这案子,现在南京方面新人都已经上台,就更没人关心了。哎,又一桩悬案!”
夏臻襄举杯哀吟,放下酒杯时,盯着那里面望了好一会儿,仿佛在求索自己的命运。
“我们这些人,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。”
冯少杉感觉自己又朝深渊迈进了一步,就是这样一点一点陷进去的吧,哪怕初衷绝非如此,只要上了这条路,便会身不由己。
他连喝了几口酒,努力打消掉徘徊在心头的那点黯淡情绪。
“羽田怎么权利这样大?”他问夏臻襄,“特务处好像尽是他的市面。”
“呵呵,他才来上海时就办过几个漂亮案子,先是清共,后来又打掉了几个重庆分子,积攒了资历,所以能说上话。他们里边分好几个组,他那个组的头头常年在外,他等于半个组长,所以行动上比别人更自由些。”
“他上司是高桥?”
“对。”
冯少杉沉思,“是个什么样的人,你和他见过面没有?”
夏臻襄摇头,也有些遗憾。
“战前日本人先后往上海派过好几批情报人员,藏身在各行各业,对这里的情形了若指掌。等到开战后,有不少人升了官,高桥也在其中,他是帝都大学出身,所谓的精英分子,但他似乎对伪装上了瘾,领了官职却仍维持表面身份。他喜欢在幕后指挥,有事打电话,难得现身的,可能也是怕身份败露。”
“真是处心积虑。”
夏臻襄苦笑,“谁说不是呢!别人骂咱们汉奸,可大时局不是你我能左右的,无非混口饭吃——不说了,来,喝酒!”
第三十四章 :和解
洛筝去看祁静,一进门就被呛到咳嗽。祁静正喝着咖啡冥思苦想,指间夹烟,满屋子烟雾缭绕。洛筝夺下她手上的烟,揿灭。
祁静是个不错的编辑,但一到自己写故事便思路阻塞,下笔艰难。每到写不出时她就抽烟,烟缸满得都快溢出来。
“我找灵感呢!”她笑,神色里带一点点无赖的娇憨。
洛筝道:“灵感可不是抽烟抽出来的,写东西心要静,心静了,你寻觅的那些感觉自然就会浮出来。”
经过那场无妄之灾,洛筝决心不再写剧本。
“写个剧闹出这么大动静,头都痛。以后我还是接着写我的故事吧。”
祁静却不这么看。
“话剧的效果比书面故事要好许多,一旦成功可以引发轰动。现在上海人对战争能不能胜利都持怀疑态度,落水的人越来越多,悲观情绪弥漫,虽然个人力量小,我觉得还是应该做点什么,哪怕稍微鼓舞一下士气也好。至于审核问题,只要掩饰得巧妙,还是能通过的。”
洛筝还是摇头,一来,她心知这回能脱险多亏冯少杉,但她不能指望少杉次次出手救自己,二来,接手的第二个剧本她虽然勉强完成了,却并不觉得满意,然而也无可奈何。
“味道全变了。写不出构思时想要的那股气势。”还是心有余悸的缘故,再也无法全情投入。
祁静灵机一动,“那这样好不好,我来写,你教我?”
她有这热情,洛筝自然无法拒绝,两人说好每隔三天碰一回面。
写剧的簿子打开在第四页,比洛筝前几日来看到的仅多了一页纸的内容。祁静满脸烦恼,洛筝不觉笑起来。
“别强迫自己了,写不出就歇会儿吧。”
正是下午茶时光。洛筝来的路上买了几样点心,祁静这里茶和咖啡都不缺。
“我在里面时看见一个人。”她迟疑着告诉祁静,“很像你认识的中村。”
祁静意外,“你说在陆军特务处?”
洛筝点头,讲了当时的情形。
“他穿那种戴肩章的军装,看样子不像普通士兵。”
祁静蹙眉追问:“你见到他脸了?”
“没有,只是侧面和背影,他走路的姿势有些特别,我在慈仁堂时留意过。”
祁静便笑着摇头,“不可能!我认识他好多年了,中村就是个银行职员。他还说,战争继续打下去的话,他有可能会应征入伍,那样我们就成敌人了……他说这些话时很伤感。”
洛筝不便再说什么,也许的确是自己看错了。有时她会觉得祁静很矛盾——恨这场战争,也恨日本人,但不妨碍她为自己的日本朋友说话。
也不代表她就是爱上他了,洛筝心想,祁静对朋友都有一种母鸡护崽似的保护欲。
“你后来去见过冯先生没有?”祁静问。
洛筝点头。
祁静感叹,“是该好好谢谢他。你不知道当时那种谁也靠不上的无力感,救不了你,连见一面都难。我真怕他们什么都不问,就偷偷把你给......这种事以前不是没有过。后来就听说冯先生一刻不停在为你运动,到底把你救了出来。我听说过一些混蛋,出了事把太太丢在这里,自己跑路。相比之下,冯先生很有担当。”
洛筝主动去找冯少杉,带上了她这些日子攒下的大部分积蓄。
“我知道这些钱远远抵不上你付出去的,剩下那些,以后我再慢慢还你。”
冯少杉无论如何不肯收她的钱,但洛筝很坚持,他只得将羽田的事说了出来。
“我得罪过羽田,他抓你不过是借机报复我。是我惹的祸,救你也是应当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