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故事的筝(85)
“怎么能这么精致,真怕给我弄坏了。”
末了只在她唇上轻轻琢一口,十分爱惜的意味,仿佛她是那种奶油雕花蛋糕,一碰就糊。
洛筝早已面红耳赤,他一松手立刻就走到卫生间里去,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,脸是通红的,头发弄毛了一些,其他没什么。
她过了很久才出来,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宋希文。
他还在书房里站着,听到脚步声也没回头。
“你信永恒么?”
“不。”这是洛筝最不信的东西。
“父亲在世时对我说,不要去碰那些没把握的东西,会让你痛苦……我不这么看,人追求永恒,所以会畏惧,会痛苦。可永恒是不存在的,我只争朝夕……我不想因为害怕失去反而错过。”
他是对自己没信心,还是对洛筝没信心?但不知道为什么,洛筝完全能理解,她走过去,轻轻地,主动握住了他的手。
宋希文转眸看她,眼里流露出一丝感激。
书桌上堆着几本古籍,书还是崭新的。
“都是最近才开始读。”宋希文很不好意思的口吻,“我小时候不爱读书,就喜欢舞枪弄棒,父亲请了先生教古文,背不出要打手心。”
“真打吗?”
“真打。手心隆起这么高一条杠,可还是读不进去。”他给洛筝比划,有些夸张,但显然是吃过苦头的,童年的恐惧往往会放大。
“唯一能读进去的是武侠小说。还幻想有朝一日能被自己找到本武林秘籍。”
他自嘲地笑,洛筝倒觉得情有可原,“所以你功夫练得很好。”
他们转去客厅沙发里坐着,喝咖啡,此后宋希文一直规规矩矩,说话时声音异常轻柔,一点没有从前的轻浮刻薄,洛筝恍惚觉得,眼前的他更接近真实。
“我哥哥也不读书,他爱玩枪,枪法非常准。”
他讲,洛筝就听,没有主动去询问他家人的情况,怕触动伤心事——他说过,读洛筝一篇追忆母亲的小说时感同身受。
一个下午,宋希文房间里的电话响了三次,每次接听他都不关房门,怕洛筝多心,但嗓音压得很低,洛筝坐在客厅里,尽量避免去留意他在说什么,但屋子里安静极了,只有他的声音四处流窜,低沉含混,又像另一个人。
他是洛筝遇见过的最多面的人,但她愿意相信他——还是他身上的豪迈感染了洛筝。
在这样的乱世,生命无法得到保障,说没有就没有了,生活的顺当与否不是自己能把控的,上帝像掷骰子一样决定每个人的生死,哪里容你患得患失。
他刚才那感激的一瞥洛筝也是懂的,她接受他的感情,多少有点妥协的意味,感动的成分居多,当然她是喜欢他的,可细论起来,终究还是她在他心上的分量更重。
在先施百货公司的餐饮具柜台前,祁静看中一套英国进口的珠灰色茶具三件套,外形简洁,釉面细腻光滑,她爱不释手。
“就这套吧!如果不摔碎,应该能用很久——你觉得好不好?”
洛筝点头,“不错,质地很好,样式这么简单,也不容易过时。”
她陪祁静来挑给和子的结婚礼物,和子的婚礼定在下月初,但祁静不会去参加。
“和子知道怎么回事,但她一个字都没说出去,她是个相当可靠的朋友。我本该在婚礼当天去道贺的,”祁静叹了口气,“可又不想和那些日本人站在一起……是他们杀了汪鉴。”
汪鉴死后,洛筝以为祁静会很悲伤,然而她出人意料地洒脱。
“他一直说想为这个破碎的国家做点什么,现在他做到了,他是为理想而死的。”她露出骄傲的微笑,“我们都一样,只不过他先走一步。”
祁静独自去和子家送礼,洛筝在千爱里附近找了家书店等她。
书店老板是个谦和有礼的日本人,听说是中国通,此刻坐在窗边的藤椅里,望着外面的一棵树发呆。
店里客人不多,静悄悄的,唯有书香萦绕。
洛筝挑了本半年前出的文学杂志,翻到乔樱的文章,便认真读起来,笔锋还是那么犀利,她喜欢口号式的鼓舞人心的章句。也对,正是这个时代所需。
祁静很快就回来了。
“婚礼不能去,和子很失望,她说,希望我们还是好朋友,她在中国只有我这一个好朋友。”祁静转述时有些伤感,“等世道太平了,我们都还活着的话,也许才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吧。”
洛筝一本书都没买,有些不好意思,出门看见架子上摆着报纸,她随手抽了一份,去付钱。祁静抢着先看,洛筝笑话她和宋希文一样,有职业病。
“你跟宋先生最近怎么样?”祁静乘机打探,“肯定有进展吧?”
洛筝笑而不语,算默认了。
祁静顿时乐不可支,“你不知道,他现在每天心情都很好,眉飞色舞的,我猜一定是你给他糖吃了。”
两人开着玩笑,祁静突然“啊”了一声,把报纸递给洛筝。
“难道冯先生也要落水了?”
洛筝忙接过看,大字标题写着——药业巨子冯少杉拟出任上海市商会联合理事长。
祁静道:“日本人要整顿商会,目的还不是为了多弄钱?商界想自治,必定百般不配合,这个位子谁去坐都不会有好结果,冯先生居然有胆子接!”
洛筝也忧心:“不见得是他自己真想。”
少杉曾说,只做生意,绝不参与政治。然而人在局中,哪里由得了自己。
宋希文是欧老府上的常客,隔三岔五就要来拜会请安,不过在此间碰到冯少杉还是头一回——彼时他刚告辞出来,正走在门前草坪旁的鹅卵石小径上,抬头便看见冯少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