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故事的筝(86)
宋希文驻足笑道:“欧老急着赶我走,说有位重要客人马上到,想不到是冯老板!”
冯少杉不跟他插科打诨,神情如往常一般冷淡。
“我说过的话,宋先生从来不肯听是么?”
“冯老板说过的话太多,不知具体所指......”
“你屡次将我的警告不当桩事,非要害死了她才甘休?”
宋希文不再嬉皮笑脸了,沉默片刻,低声说:“我是真喜欢洛筝。”
冯少杉厌憎地皱起眉,“真喜欢?真喜欢就更该离她远些。我不知道是谁托欧老保你。欧老名也要,利也要,不可能无限度维护你,更何况你行事高调放肆,惹得日本人频频注目,他们一直在等机会……”
宋希文打断他道:“如果有危险,我会带她走。”
冯少杉听得轻声笑起来,脸色却是青的,克制着怒气,他盯住宋希文,一字一顿道:“你休想带她离开上海半步!”
“冯先生,洛筝不是谁的私有财产,并且你们早已离婚……”
“不用你来和我讲这些道理,你们这类人惯会耍弄唇舌,工于狡辩——我再说一次,别去纠缠洛筝!”
“我总算明白她为什么铁了心要离开你了。”宋希文摇摇头,一副不想再与他争论的架势,“哦,忘了恭喜冯老板出任商会理事长,往后风光无限,但也要注意脚下留神!”
两人擦肩而过,彼此心中都添了根刺。
欧季礼是贵胄子弟出身,祖父与父亲在前清官都做得极大,到了民国时期,家里又有实业傍身,在政商两界均有名望。他年轻时受人蛊惑,曾在北洋府里任职数年,感觉处处受辖制,终不及闲云野鹤的生活自在,便挂职来沪。
他擅长交际,又慷慨大方,人去求他没有不尽力的,因此得了个“及时雨”的绰号,来求的人多了,他顺理成章做起了高级掮客,也涉足实业,以入股的形式,不参与实际运营,嫌麻烦。在上海耕耘几十年,早已根深叶茂。沪战爆发前,家里从南边来信要他回去协助工厂内迁,他没肯,一则在上海舒服惯了,嫌内地日子清苦,二则也因家产分割问题与家里不睦,不愿屈就于其兄檐下。
沪战结束时,大批有名望之士怕被日本人盯上,纷纷离沪,而欧季礼本着不沾政事的态度仍留在了上海,依然干本业,如鱼得水。日本人也重视他,有棘手问题会请他出面斡旋,也曾力劝他出山任职,维持上海局面,欧季礼以健康原因屡屡推拒,自认为在这一点上与冯少杉最谈得来。
“他们也找了我,我推了,话不便说得太硬,就给他们荐了几个人选,谁料日本人精啊,还是想找有实力的,少杉我看你还是能推则推——找过内藤大佐没有?”
说的还是冯少杉要担任商会理事长之事。
少杉摇头道:“找了,没用。”
一得着消息,他便赶去见内藤。
“是我向他们推荐了你。”内藤直言道,“我即将调离上海,继任者增子荣光上将与陆军关系不错,恐怕日后特务处再来找你麻烦,增子不会为你出面,我为冯先生计,宜尽早缓和与各方面之关系,因此替你争取到商会理事长一职。”
第四十二章 :施压
欧季礼一声叹息,“他们再这样硬搞下去,恐怕我离开上海的日子也不远了,要想站中间越来越难。上一任理事长刘慕云上任未及一个月,连着收到三封包子弹的信,家里的花园还起爆了一颗炸弹,不得不辞职走人,惨淡收场。这个位子不好坐,少杉你务须多加小心。”
冯少杉听他说得空泛,并无实质性帮助,便不愿多谈,草草几句谢过,转去说正事,他掏出一摞单子交给欧季礼。
“前月您托运的货物均已到港,这是签单,您核对一下。”
上海自封锁以来物资奇缺,以农产品和原料为最,欧季礼看中这是个发财机会,便打通关系与内地取得了联络,偷偷做起生意来——将上海的轻工产品运出去,再将所缺物资运进来,与跑单帮无异,只不过规模要大得多。他习惯了顺风借势,也是出于减小风险的考虑,照例不组织自己的运输队,只与有船队的商家合作,分别买下席位,供自己支配使用。日本当局也清楚这些勾当,只是他们自己也有利益掺合其间,自然都睁一眼闭一眼了。
“不必了!”欧季礼笑着摆手,将签单撂在一旁,“东西交托到你手里,我最为放心——对了,那两箱洋酒走的时候记得带去,英国货,藏了两年多,被我打听到,全要了来,请客送礼都用得上。”
两人客气一番,欧季礼掏出张单子,“这是下月要托你转运的货物,什么时候走还是老规矩,你来定,定好了通知老唐。”
冯少杉没点头,也不伸手去接。
欧季礼略略一怔,“莫非有什么问题?”
“少杉有个不情之请。”
欧季礼把单子搁下,神色郑重望着他,“但说无妨。”
“欧老的事业应该不光在上海一地罢,可否想个法子将宋希文调至别处?”
欧季礼再度一愣,急问缘故。
冯少杉道:“说出来不怕欧老笑话,去年我太太与我闹离婚,宋先生从中’出力’不少,还在报纸上与我大打笔墨官司——我们冯家经营明善堂多年,从未出过如此大的风头,老母亲气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月。今年因为张龛仪的事宋先生再度上报纸,又将我太太牵扯进去。我屡次劝他收敛,奈何宋先生我行我素,如今俨然是我太太寓所的座上宾......倘若欧老处在我这个位置,不知会作何感想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