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故事的筝(87)
欧季礼早就听闻冯少杉离这个婚实属情非得已,在这件事上,他对宋希文也是心存不满的,天涯何处无芳草,干吗要掺合进别人的婚姻里去?
且少杉是极爱面子之人,很少对外人提及家事,此刻竟能对自己坦率直言,欧季礼不免喟然点头道:“我明白了。希文是年轻人心性,言行难免随意了些,我也说过他不止一回......但要将他调离上海非我一人能做主。”
他蹙眉沉思,“不过少杉你放心,我的话他听不进去,自有人能教训他,所谓一物降一物,哈哈!”
“那就有劳欧老了。”
洛筝把衣服摊开在桌上,小心翼翼地裁剪。
宋希文坐一旁看着。看一眼衣服,再看几眼她的脸,有时视线也落在她手上,两只净白纤细的手缓慢操作着,每推进一步都充满迟疑和谨慎,然而又不会止步不前。她微微弯着腰,粉蓝色薄呢旗袍在腹部形成细微的褶皱——他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在那里停留过久了,赶忙移开,她身上的每个细节都令他着迷。
“小祁说你昨天接了欧老的电话后,脸色煞青,难看得不得了——你是不是得罪欧老了?”
“没有啊——这小妮子真是,什么都跟别人说!”他提起来有些愤愤不平。
洛筝笑着瞟他一眼,“我是别人么?”
宋希文瞧得骨头都酥了,当然不可能告诉她欧季礼打电话的目的无非是想拆开他俩。欧老平时很少管这种闲事,显然有人施加了压力,宋希文自然清楚是谁。
“冯少杉要出任商会理事长,你知道吧?”他故意在洛筝面前提,有些幸灾乐祸,想出口恶气。
洛筝笑容淡了些,“听说了,他也是身不由己......现在上海还有那种,那种机构么?对付帮日本人做事的人。”
她不忍心将少杉与“锄奸队”联系在一起。
宋希文立刻就后悔了,她那么担心冯少杉。
“有是有,不过看做什么,也分人。冯老板口碑人缘都好,也许有人指望他上台后能起到平衡斡旋的作用,毕竟总要有人去坐这个位子。再者,他防范工作一向布置得周密,想找到下手机会也不容易。”
洛筝听得眉目舒展,神情顿时明朗。
宋希文盯着她问:“你是不是对喜欢的人都这么操心?”
“是。”她连考虑都不考虑。
宋希文心有不甘,“如果哪天我出事了,你会不会伤心?”
“会。所以你要好好的。”
他笑得眉眼耸动。
“你笑成这样做什么?”
“你刚才说喜欢我。”终于被他占到个便宜。
洛筝正愣神,宋希文忽然探身过来,在她面颊上飞快啄了一口,她未及有所反应,对面的人已经一跃而起,冲到阳台上去了。隔着窗户,她听到一声油亮的口哨,那只欢快淘气的云雀。
洛筝没有恋爱过,对冯少杉的感情一开始就是不确定的,好奇更多一些。也是后来他对她实在好,少女时代那点似是而非的情绪才跟着甘美起来,有点追加式的马后炮,倘若她没嫁他,或是他对她不好,那些朦胧的回忆大概也会随着岁月流逝悄悄消失吧?
她现在明白了,主动争取和被动接受是截然不同的,因为自己能掌控,凡事确定。看什么都像渡了层光,她心里亮堂堂的——阳光照进了宽敞的客厅。
宋希文看看时间,对洛筝道:“别忙活了,咱们该走了。”
他为洛筝约了书商谈出版,是他一个有点交情的朋友,不过口气还是含糊,如今纸张属于稀缺品,出版小说又挣不了太多钱,出版社选题时格外谨慎。他特地请那位刘向忠吃晚饭,希望能在饭桌上说动他。
洛筝一直想出一本自己的书,《姐妹》话剧大热时,倒是有过计划,但拖了很久,主要是她在篇目选择上与编辑无法达成一致,终于付梓时,她又突遭牢狱之灾,成书一事便又化作泡影。
宋希文是最会交际应酬的,饭桌上笑声不断,但那刘向忠依然神色犹豫,始终不肯吐口,中间宋希文去上洗手间,刘向忠忽然向洛筝建议道:“其实聂小姐如果愿意写一写自己的故事,说不定会有市场。”
这显然还是张龛仪事件留下的余波,迎合小市民的猎奇心态,洛筝婉言拒绝了,刘向忠便没再说什么。
宋希文刚走出包房,迎头就遇上羽田带着几人从对面过来。
羽田皮笑肉不笑,“宋先生,真巧,又碰上了。”
宋希文回以同样的笑容,“你也看到了,世上的巧合多得让人难以相信。”
羽田身边有个人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宋希文,他觉得了,也回望一眼,典型的日本人,中等个头,结实的身板,嘴唇上留着一字须,戴副圆溜溜的金边眼镜,没有丝毫特别之处。
宋希文跟羽田没什么好说的,很快便各走各路。
竹内正谦问羽田:“刚才这人是谁?”
“一条泥鳅。”羽田哼一声,见他一脸深思,便问,“你认识他?”
“有点面熟,好像在哪里见过。”
羽田来了精神,“在哪里?”
他派人跟踪了宋希文一个月,没有任何收获——
“他经常光顾的地方,不是豪华会所便是赌场。”胡庆江向他汇报时,多少有些气馁。
“都见些什么人?”
“牌友,还有女人,交际花,或是一些有钱人的太太、外室。这些女人都爱找他去打麻将。哦,还有冯少杉的太太,他也常去见她,大概起了色心。报社倒是去得最少的,就是个不务正业,喜欢吃喝玩乐的家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