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故事的筝(93)
冯少杉住在三楼,洛筝才到楼梯口就被人拦住,整层楼都戒严,她报了姓名,提着篓子在楼梯平台处等人去回话。
那保镖很快回来,却是一脸板正,挥挥手让她走,说冯先生谁也不见。
洛筝思忖一下,心知是那张报纸坏事。她想把枇杷留下,可是保镖坚持要她把所有东西全带走,仿佛她会在枇杷里装个炸弹似的。
洛筝没辙,只得返身离开,下到一楼恰好遇见凤芝,她来给少杉送饭,医院的饭菜口味总不如家里做的。
“六小姐?!”
凤芝口吻很惊异,也许是觉得她脸皮厚,居然还敢主动上门?
洛筝把枇杷给她,两人退让一番,凤芝勉为其难收了,洛筝也没再坚持要上去看一眼,知道他人挺好就行了。
告辞时,凤芝咬着唇对她说:“六小姐,有句话,凤芝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
必定是难听的话,洛筝微笑着等。
“请六小姐以后别再来找二爷了,行吗?二爷为六小姐又上报的事,生了好几日的闷气,出门没留神才遭此不测......我这么说也许言重了,还请六小姐体谅。”
洛筝点点头,算答应了,“请少杉保重,你也保重!”
她想,在宋希文车里那场嚎啕大哭于自己是有好处的,像伤口结的痂,成熟后脱落,会有最后一次疼痛,把那些残留在体内的痛楚一次性了结。
她终于从缠绕多年的郁结中走出来——此刻对着凤芝时,洛筝赫然意识到这一点,她已经能坦然面对这个抢走少杉的女子。
“你知道有人朝少杉开枪吗?”
洛筝问宋希文,作为一名新闻人士,他不可能没听说。
“知道。”他耸肩,有点不以为然。
“那你怎么没告诉我?”
“没来得及,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——他不好好的么!”
洛筝有点生气,“怎么不是大事,差点把命丢了!”
“你去看他了?”
“嗯。”洛筝避开他横过来的目光,“说可能是锄奸队干的。”
“这种可能性为零。”
“你怎么能肯定?”
宋希文支吾了一下,反问:“他伤哪儿了?”
“右肩。”
“别的地方都没事?”
洛筝又气起来,“再多挨一枪就没命了!”
宋希文笑道:“可不是,一枪足矣!我觉着吧,就这一枪,八成也是他自导自演的苦肉计。”
“不可能吧?”洛筝睁大了眼睛,“即便不是锄奸队,也许是日本人干的呢?”
“他把日本人供奉得好好的,没道理干掉这条大肥鱼。也不像锄奸队,去年是闹得凶,日本人扫荡后这类事就在上海淡出了。”
宋希文坐下来,细细给她分析,“而且专业枪手专门往心脏打,一击致命嘛!哪有往右肩上打的。”
“打偏了。”
“那肯定要补枪,不可能只有这一个伤口。”
“没打中,打到别的地方了。”
宋希文一副你不信我也没办法的表情。
“他为什么要朝自己开枪?”洛筝忽然明白过来,“他不想出任商会理事长?”
“不容易,你总算开窍了!”宋希文笑,“而且据我所知,他从日本人手上救下来不少所谓的嫌疑犯,引起某些人的不满,这很危险,众口铄金,一旦他的靠山也怀疑他,他就完蛋了。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个烟雾弹,迷惑日本人。你等着瞧,这件事最后什么都查不出来!”
冯少杉出院回到家里,第一件事便是去见母亲。
经此一劫,老太太苍老了五岁,冯少杉看在眼里着实心疼,他跪在母亲跟前,“儿子不孝,让娘担心了。”
“人没事就好,是你爹爹和大哥在天有灵,全护着你呢!”
老太太轻易不落泪,经历的沧桑太多,泪泉早枯竭了,然而为了少杉,仍是数日辗转难眠,这是她仅存的儿子,丈夫生前最器重的孩子,也是冯家唯一的依靠。
“你跟日本人合作,我心里是不赞成的,但这个家既交了给你,凡事就由你作主,我不会再插手干预。你爹爹在世时最望重名声,你两个妹夫也不愿留在上海,如今一个在重庆,一个在云南,这些也都罢了。”
她抚着儿子的后脑勺,“可是绝不能伤着性命,不然我死了都不敢去见你爹!”
老太太老泪纵横,冯少杉愧意更深,捏紧了拳头,忍住内心痛楚,有些话,他没法讲得明白,即使是至亲之人,说出来了便可能成祸端。
“还是走吧,离开上海,内地即便苦些,也好过在这里担惊受怕——老二,你听娘一句,成么?”
冯少杉点头,“儿子明白。”
夜里,凤芝为他宽衣,轻声问:“真的要走?”
冯少杉道:“上海的局势只会越来越差,走是早晚的事,但目前还走不成,我手里经营着日本人的利益,没那么容易让我离开,得从长计议。”
他看看凤芝,“也许你可以和孩子们,还有老太太先走……”
凤芝手一顿,抬起头,坚决地说:“不!我要陪着你。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......要活一起活,要死一起死。”
少杉笑得无奈,“哪里就这么严重了。”
凤芝泪光闪烁,“还不严重?命都差点丢了。”
她把脑袋趴在少杉胸前,伤口初初愈合,稍微牵扯到仍觉得疼,他轻轻“嘶”了一声。凤芝忙松开他。
“还疼吗?”
“一点点。”他笑笑说,“这一枪没白挨,至少商会那个位子被我推掉了。”
竹内正谦站在床前穿衣服,那女孩躺在床上,仍拿背对着他,肩膀一耸一耸,不过已听不见哭声,只是在无声啜泣。还是个雏儿,竹内最喜欢这样的,是羽田介绍给他的,羽田了解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