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故事的筝(98)
羽田点头,“电话是关键。”
他一直疑心竹内是想打给自己,昨天傍晚他和吉野去沪西办案,九点方回,办公室里一度无人。
如果他的确是打给自己,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呢?
羽田不信竹内的被杀是偶然事件,一连数日冥思苦想,把竹内在上海的人际关系翻了个遍,试图找出替好友复仇的蛛丝马迹。
有天晚上,他去吉祥饭店会客,走在回廊上时,记忆的引线忽然被点燃——
“这人是谁?”
“一条泥鳅——你认识他?”
“有点面熟,好像在哪里见过。”
这是那天晚上他和竹内的一段简短对话,而那条泥鳅——正是宋希文。
羽田忽然有种被雷击中的感觉。
如果是宋希文杀害了竹内,那么不难推测,他们必定再次碰过面,而竹内终于想起了宋希文的真实身份,宋希文也了解到这一点。
羽田曾叮嘱过竹内,只要想到任何与宋希文相关的事,务必要告诉自己,所以竹内想打电话给他汇报此事,却未成功,而宋希文恰在此时赶到,将他杀了灭口。
这条设想不仅逻辑通顺,且丝毫不牵强——天下不可能真有这么多巧合!
一想到自己错过了竹内的电话,羽田便捶胸顿足,悔恨交加,“竹内君,我一定会为你报仇血恨的!”
洛筝抱着洗衣盆下楼,张婶和廖太太在院子里聊天,说的还是萧萧的惨剧。廖太太手上拿着一张白色小报,传单大小,上面是萧萧事件的详细报道。
“我一早开门就发现门缝里被塞了张这个东西。”张婶告诉洛筝,“买菜路上也见了不少,好像一夜之间冒出来的。”
廖太太道:“刚刚陈太太给我打电话,问我收到小报纸没有,我说收到了,现在大概全上海的人都在看这张报。”
“要死了,不知道东洋人会不会出来作梗?”张婶担心起来,“这个和前两年的抗日传单一个样子嘛!”
“禁是肯定要禁的,租界上别的好说,新闻报纸都怕日本人的,否则也不会大报上一字不登,就靠这种小传单了。”
“不听话东洋人要来杀的呀!”
廖太太想了想,把传单一团,交给张婶,“你去丢掉吧,免得招麻烦,咱们还是平平安安过日子要紧。”
张婶连连点头,接过纸团往外走,被洛筝拦住,“张婶给我吧,我一会儿出门,正好帮你扔掉。”
廖太太一只脚已经跨进房门,听到洛筝的话又退出来。
“聂小姐,你尤其要小心啊!你在日本人那里有过登记的。”她眼里显然还有别的意思,但顾及面子闭了嘴。
洛筝进去那一趟,闹得沸沸扬扬,自己的身份自然是瞒不住了,张婶倒没什么,廖太太最怕这种惹事的名人,以后见了洛筝,眼神总有些异样。
张婶有次偷偷告诉洛筝,廖太太原本想请洛筝搬走的,让她给劝住了。
“廖太太人很好,就是胆小怕事。”张婶努着嘴说。
洛筝走到巷口,脚步慢下来,把小报纸展平,细细读了一遍。
萧萧的葬礼在前天举行,洛筝和祁静一起去了。萧萧躺在棺木内,面目如生,仿佛一个倦极了的女孩暂时沉入睡眠。棺木周围摆满了鲜花,教堂内外挤得水泄不通,无数萧萧的剧迷和同情者赶来为她送行。
官方媒体保持着一致的沉默,但世人的怒气是压不住的,仿佛有千钧之力,连天空都明朗不起来,始终阴沉晦暗。
仪式完毕,扶送灵柩入葬时,万人空巷,啜泣声此起彼伏,那景象令洛筝深深震撼。
“这一幕将永远被国人铭记。”祁静握着她的手,悄悄说,像在立一个誓言。
报纸上的撰文者名叫“公心”,当然是笔名,从字里行间,洛筝读出了熟悉的气息,忧虑从心头缓缓升起。
她打算去找祁静,也许自己能帮得上什么,乘还来得及。
一辆军用吉普突然咆哮着逼近,嘎然一声停在洛筝面前,车窗半落,羽田的脸在里面若隐若现。
洛筝没有惊慌失措,更没有逃,深知没用,不如为自己保存点尊严。车里跳下两个打手模样的男子,显然都是中国人,一左一右抓住她。
羽田在车窗里对她说:“聂小姐,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,在你家不方便,麻烦跟我走一趟!”
洛筝以为这次被抓和祁静有关,然而在审讯室,羽田劈头就问:“1 月 9 日,你是不是和宋希文在一起?”
1 月 9 日,正是宋希文干掉竹内的日子,这比找祁静的麻烦更糟糕,洛筝略低了头,想要掩饰瞬间苍白的脸。
“我不太记得了。”
“给你一分钟,好好想想——那天晚上,发生了一件大事,如果聂小姐的确和宋希文在一起,肯定不可能错过。”
“那天......宋先生来找我商量稿子的事,他习惯把意见写在纸上,谁知怎么也找不着那张纸了,所以,我随他去了他的公寓。”
羽田嘿嘿一笑,带点猥琐,“你经常去宋的公寓?”
“有事才去。”
“你和宋希文什么关系?你是为了他才和冯少杉离的婚?”
洛筝低声说:“这是我的私事。”
羽田大笑,然后又问:“那么你什么时候去的宋希文家,在那儿待到几点?”
“我没留意时间,去他公寓时天还没完全黑,回来大概得九点以后了。”
“这期间,你们没去过别的地方?”
“没有。”洛筝抬起头,用迷惘的眼神望着他,“羽田先生,你能不能告诉我,1 月 9 日那天发生了什么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