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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路爱情(32)

她挑了个最有钱的,不过只是她圈子里最有钱的。可惜他年前进去了,他老婆带着孩子去监狱看他,真美不去,她去了也要不到想要的钱,她不费这个劲儿。又怕,怕他老婆找上门来,她那天远远看见,他老婆身后跟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,他们长得像,是兄妹俩儿。她考虑了两天,觉得打不过这些人。迅速卖掉了房子,举目四顾,去哪儿呢?只能回老家。

她 16 岁离开,20 年后回来,真是又熟悉又陌生。

认真来说,陌生多一些。她问镇子口上开超市的老板,“鹅叔,拿瓶冰红茶。”

胡子拉渣的铜鹅,耷拉着眼角,给她拿了,看她扫码付钱,直到她沿着镇上的大路,一直走没影儿,才想起来探头张望,这是谁?他怎么想不起来。

他们这条老街上,时间是静止的,留在这儿的人,仿佛不会有变化,20 年前是这样,20 年后还是,只有离开镇子的人,变了。

真美在离镇子最远的海边,买下一栋三层楼的民房,改造好了做民宿。这里每年春夏都有很多游客来看海,近两年渐渐名声在外起来。他们这片尚未商业开发的原生态海滩,像待嫁在家的处女,人人都想来一睹风采。沿着海岸线继续往东走,是几家专门养殖海带的工厂,还有一个小小的码头,渔船几十年如一日地从那里出海、归来。

“老板娘,新到的鱼,你看看,螃蟹也好,要不要留点儿。”每天有家姓郑的船老大,大清早 5 点多钟来她这里送海鲜。

真美穿着睡衣,外面随意套件暗花的外套,露着雪白的长颈子。下楼到后院来看海货,“三点蟹不错,我都要了,虾姑也留下。”她弯着腰,一只只捏一捏,看肚子饱不饱,瘪的不能要,蒸出来是空的,没肉。

船老大常常穿着黝黑的皮裤,站在后院一棵老荔枝树下,壮硕得仿佛能上景阳冈。等真美挑好了,他跟着进厨房,结账,他特别说下,要当面算钱,他向来帐头不隔夜。真美坐在小桌子边,郑老大坐在对面盯着她按计算器。她按得很快,细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,算完速战速决,她嫌他身上传来的鱼腥气。真美听帮厨的七姑说,郑老大家里等用钱,有个从小得病的外孙,常年跑医院,所以六十几岁的人了,照样天天出海。

真美听了,趿着拖鞋,“呱嗒呱嗒”地上楼梯,在心里惊叹:六十几岁了,真看不出来!要不是姑婆说,还当是四十几岁呢!男人这么风吹雨打的,都不显老,这老天啊,对女人真是不公平。她特地回房去,撕了张面膜贴在脸上,倒在窗边的沙发里,补一觉。

有天,真美起迟了,下楼来看时,后院里菜色都进来了,老荔枝树下站着的不是郑老大,换了个男人,头发和身上的皮裤一样黝黑浓密,微微弓着腰,在看七姑挑拣鱼虾。真美走来,拖鞋踩在沙地上的声音,让蹲着的七姑站起身来,“我们老板娘来了,她来挑,挑好了,你跟着她进去算钱奥。”七姑朝面前的男人说,顺带看了裹着风衣的真美一眼。真美今天潦草,不仅露着脖子,长风下面还露着细白的小腿,她昨晚没找到睡裤,只套了条裙子睡,这会儿脚踝上面是一圈柔情的蕾丝花边。

男人点点头,说:“好。”

他说的这句话,是普通话,不带本地口音。真美朝他脸上扫了扫,和郑老大长得不像,不会是他儿子吧!她边弯腰看鱼,边想,要是,真是歹竹出了好笋了,郑老大那张大岩石一样粗粝的胖脸,生出这么标致样儿的儿子来。

所以她带着进屋算账时,有一搭没一搭问他:“郑老大呢,今天怎么没来?”

“他病了,发了烧,没法儿出海。”男人个儿高,身上这套行头显然不是他的,穿在身上有点儿滑稽。

“你是他什么人?替他。”

“他是我阿爸。”他只这样说。

真美刚坐下,听了抬头看他,“你是他儿子?”她语气里有点儿怀疑的成分。

“不是,他是我岳父。”他答。

真美按计算器的手停了一停,想再抬头看一眼,不过她没有,又接着按起来,手指像两根跳舞的美腿,在键盘上翩跹。

他没坐下,站在桌边看,看着她算完。

她报了个总数给他,抬头望着他脸。他迟疑了片刻,开口提醒她:“你刚刚算错了一笔。”他一手按在桌边,右手指了指她临时写的一本账簿。

“哪儿?”真美忙低头向账面上看去。

“这里。”仁杰说,他在海岸上面的一家海带厂当会计,算账算得最准。

“哦……那你等一等,我再算一遍。”真美蹙了蹙眉,正要再动手,被仁杰拦住了,他说:“不用,去掉 36 块 9 就行了,这里海蜇的钱,你多算了一遍。”

真美有点儿将信将疑。

“不会错的,”仁杰笃定的语气,他笑了笑:“错了,你找我,明天还是我来。”

“行,那我就不重算了,费事。”真美也笑笑,把账簿合上了,“况且,也不是我吃亏。”

第二天,果然还是仁杰来,十月里的天色,不好,乳白的山雾海风搅合在一起,到处湿漉漉的。

“你要替你阿爸几天?”真美今天梳好了头下来的,细长的杏核眼睛又黑又亮。

“总还要两三天吧,他重感冒,在家躺着。”他简短地说,跟着她进屋去,不自觉地低头扫了她脚下一眼,她今天仍旧露着腿。

“那你不上班么?听说你在上面厂里上班。”真美转头来问,昨天仁杰走后,七姑把他家的事,里里外外说了个遍,预备外面两桌浙江游客午饭的功夫,连仁杰远在三沙镇家里的兄弟姐妹,也挨个儿讲了讲。她说:“从前丹红妈在的时候,到处给她找人家,愿意上门的便宜女婿哪那么好找,后来还是丹红的同学找了个外乡人来,就是现在这个小许,人长得真不错,要个子有个子,要长相有长相,脾气还好。你看结婚的时候,郑老大那个嘴,笑得合不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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