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独是一座岛(18)
唐清沅忽然生出几分雾里看花的恍惚感。
原来一个世界,与另一个世界之间,居然就只隔了一层雾。
“走吧!”唐清沅果断地挥挥手,“免得你又说我是来度假的。”
她的态度轻松自如,仿佛肖恩还是前天那个肖恩——活着的,浑身长刺,却又在无意中流露善意的肖恩。
与她同一个世界的肖恩。
肖恩·沃德顿时觉得自在了许多。
翻山的时候,肖恩突然停下来,停在一株叶片肥厚、形似芦荟的半透明植物面前。
他有些不自然地说:“摘下来,涂在额头上,可以消肿快一些。”
尽管已经擦过药了,但清沅还是摘了几片肉嘟嘟的叶子,揉烂了,涂在青肿处,果然有一种类似薄荷的清凉感。
“好一点吗?”他关切地盯着那块涂了绿色汁液的额角。
清沅在这殷切的目光下,微微红了脸。
“嗯!”她用力点点头,露出雪白的牙齿,笑了笑。
他也放心地笑了。
后来,唐清沅便常常在梦里看见这一幕。看见两个人站在温软和煦的春风里,站在一望无际的浅绿色草坡上,傻傻地看着对方笑着。即便在梦里,她也能闻到那一刻,失望岛上独有的气息,那腥甜馥郁、汁液淋漓的植物气息。
他们终于相遇在时间的荒野。
只是,她是人,而他只是一段脑电波。
到了栖息地,昨晚的一场狂风暴雨摧毁了不少信天翁的巢。
这些蛋形的巢,都是信天翁们用泥土、鲜草和羽毛混合起来的,坚固而且漂亮。
虽然这些巢并不能挡风遮雨,可是信天翁们每一年回到这个地方都能准确找到属于自己的家,稍作修葺,便能继续入住。
一辈子,一个家,大概也只有信天翁能够坚守了。
唐清沅趴在草丛上,如趴在松软的席梦思上。
每一年,数以万计的海鸟们,为这片被海水包围的孤岛,带来鱼虾贝类变成的营养丰富的鸟粪,滋养着小岛上的每寸土地。
失望岛上的植物,因此而生长得格外恣意旺盛,就像最明媚的青春,有挥霍不尽的生命力。
整个失望岛上,最多的便是她身下这种无名的野草。这些野草也和别处的不同,细长、柔软、干净、漂亮,一蓬蓬青葱一般莹碧。它们无所不在,像一块绿色的长绒地毯,紧紧覆盖在岛上。
而烂漫的野花,恣意畅快地绽放在这柔曼的长草丛中,如青春的发丝里藏着少女的绮梦。
唐清沅和肖恩趴在地上,一动不动。深厚浓密的草为他们打了一场掩护,将鸟与人之间,隔绝出两个不同的空间。
今年来岛上的信天翁,有不少正在求偶阶段。
此刻,一只年轻的漂泊信天翁,正伸脖展翅地向蓝眼睛朱莉示好。
对,就是朱莉。
肖恩矫情地给雌的蓝眼睛取名朱莉,给雄的那只,取名皮特。
希望他们从此珠联璧合,养育无数后代。
但此刻,这只不识相的漂泊信天翁,显然找错了对象。冷艳的朱莉挺着雪白丰满的胸部,仰头高傲地看着它。
它蓝色的眼珠是那样美丽,在朝阳下,发出宝石般熠熠的光彩。相比之下,那只求偶的漂泊信天翁的黑色眼睛,就显得有些空洞。漂泊信天翁似乎被她的气焰所震慑,滑稽而笨拙地迈动脚步,展开翅膀,妄图展示他为之骄傲的双翼。
莫名,唐清沅便捏了把汗,“朱莉不会背着皮特,接受别人的求爱吧?”
肖恩也有些紧张,“这个难说。去年,我想两只蓝眼睛应该都登岛了,可是现在朱莉却并没有和皮特在一起。证明皮特还在考察期间。”
信天翁挑选伴侣特别慎重。它们通常会用二至三年的时间来考察对方,先谈谈恋爱,直到彼此认为可以相伴终身,才举行盛大的仪式,以一场华美的求偶舞蹈,来定下一生一世一双鸟的契约。而就在这时,皮特突然飞了过来。
它凶猛地扑扇着狭长有力的翅膀,果断地驱赶着第三者,直逼得对方狼狈后退,才又重新回到朱莉的身边。皮特低下头,发出低低的鸟鸣。那声音如金玉叩击,单调而忧伤,像失意人的悲鸣。
“这其实是皮特在说:我爱你!”肖恩在旁边解说。
“得了,信天翁说什么,你全知道。要么你叫两声给我听听?”唐清沅趴在草丛里,不耐烦地挥去两根挡住她视线的杂草。
“这三个字可不能随便叫给别人听!”肖恩一本正经地说。
“哈——”唐清沅尴尬地拧过脖子,不理他。
一眨眼,刚才还在扮演威猛先生的皮特,忽然就在朱莉面前低下头,怯懦地慢慢靠近朱莉,粉红色的鸟喙怯生生地伸到朱莉的嘴边,像个索吻的孩子。
“你知道吗?其实雄信天翁很狡猾。它们在异性面前,会故意扮可怜,装弱小,摆出雏鸟向父母乞食时的姿态,来博取雌鸟的同情和怜悯,以达到求偶的目的。”肖恩低声闷笑,一眼便看穿皮特的小伎俩。
“原来你是跟信天翁学的?”唐清沅转头白了肖恩一眼。
这个男人,不也是在自己面前装可怜吗?否则她怎么会心软到去帮助一只鬼?
也许所有雌性都抵挡不住雄性求偶时的伪装。
不管是人,还是鸟。
果然,朱莉上当了。
一场浪漫而优雅的求欢在极其肃穆的气氛中开始了。
两只蓝眼睛静静地对立而站,蓝色的眼睛,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对方,用力将脖子高高扬起,拉出一条优雅的弧度,居然就有了几分仙鹤的姿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