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独是一座岛(39)
因此,当肖恩钻进帐篷时,看到的就是唐清沅像一张大饼一般瘫在气垫床上,双眼呆滞地看着帐篷顶的样子。
绿色的帐篷内,光线幽暗——
她脸上那道血痕已经凝固了,结成褐红色的软痂,肿成一条拱起的肉虫,十分触目惊心。
“涂点药膏,伤口泡了雨水会化脓的。如果发烧,麻烦就大了。这种鬼天气,直升机根本来不了。”肖恩又开始催促唐清沅。
可是唐清沅一动也不动,只把嘴巴张了张:“动不了,一动浑身疼。”
“你不怕发烧?不怕脸上留疤?”肖恩声音一沉恐吓她。
“发烧有退烧药,有酒精物理降温,疤痕嘛,无所谓啦,反正我也不是美女。”她大大咧咧地咧开嘴一笑,一笑便扯动那颧骨上的伤口,痛得她那个笑容绽开到一半就长歪了。
肖恩叹口气,看着癞皮狗一样瘫在气垫床上的女人。他头一次遇到这种对自己外貌浑不在意的女人。但转眼想到她刚才在风暴中的所作所为,即便是男人也很难坚持下来,她却一声不吭地做到了。
莫名地,躺在地上的女人那懒洋洋、精疲力竭的样子,让他忽然难过起来。
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觉得心疼,让他想替她挨那道伤,替她疼一疼。
他叹口气,凝神将手伸进背包,翻出一盒绿色小药膏。
这种药膏是野外工作者的万金油,什么伤口上都可以抹一抹,一抹痛的地方就不痛了,痒的地方也不痒了,消炎杀菌的效果很灵。
拇指大的一只铁盒子,他托在手中,却如有千斤重。
他用力旋开那小巧的盖子,如果不是没有实体,他想这些力气已经足够让他流一身汗了。他用食指抠了一坨绿色药膏,俯下身,轻轻涂在唐清沅的颧骨上。细软的药膏,均匀地涂抹在火辣辣的伤口上,那燃烧的痛楚顿时被浇灭,凉幽幽一片。闭着眼睛休息的唐清沅舒服地哼了两声,才反应出异样来。
她猛地睁开眼睛,肖恩英俊的脸便撞入她的视线。
四目相接,双唇正对……
心跳在那一瞬间蹦到极致,血液倒涌上双颊,她几乎听见耳道里血液沸腾奔流的呼啸声。
“你——你在干吗?”她连声音都软了。
“给你擦药啊——”肖恩故作不耐烦,“万一你发烧了,谁来照顾那些蛋?”
可是,即便是多年以后,唐清沅也能清晰地记起,那一刻他眼睛里黏稠得如有实质的柔情和怜惜。
对于一个习惯了风餐露宿的女人来说,这样柔软如水的眼神,足以将她当场溺毙。
所以,她涨红了脸好半天才吭出声:“你怎么——怎么就能涂药膏了?”
话问得前言不搭后语,可是连朱莉和皮特的语言都能翻译的肖恩,很容易便听懂了她的话。
“一支药膏我还是能拿得起。”肖恩为自己被小瞧了而郁闷,深绿的眸子黯然片刻,“做这点小事情都要被质疑。”
“嗨,我不是——我只是——”唐清沅手足无措地看着近在咫尺、只要她一抬下巴就能吻上的肖恩的双唇,用力咽了一下口水。
肖恩忽然就笑起来,樱花般粉润的唇扬起一道明快的弧线,“别不好意思。是你自己不愿意动手,我才勉为其难效劳的。”
那道上扬弧线直接从肖恩的脸上,勾进唐清沅的心里。
她顿时窘得无地自容,尴尬地将头偏向一边,躲开他眼中戏谑的笑意。
这一偏头,肖恩便正好看见了她菲薄的烧成蔷薇花瓣的半透明耳垂。
她的羞恼昭然若揭。
他本想笑,可是笑意还未到眼里,心下就猛然一黯。瞬间察觉到情绪的异样,肖恩赶紧收敛好情绪。
他的视线一低,便落在唐清沅的手上,她的手因为攀岩和搬运巨石已经磨起了血泡,有些血泡已经破裂,渗出粉红淡黄的血清。
肖恩叹口气,“你的手,是要自己上药,还是让我帮你?”
唐清沅原本已经被疲惫抽去了筋骨,闻言一下就翻身坐起来,“我自己来,自己来!”
然后她低垂着眼睑,不敢看肖恩,只一味地抓过药盒,抠出一大坨绿色的药膏,胡乱涂抹在手掌上。
那心虚的表情,看得肖恩直摇头。但他没有再上前帮忙,他知道那些亲昵的举止,已经让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矜持无比的姑娘羞恼到了极致。只怕他再趋前一步,她便会找借口躲到帐篷外面的风暴中,那从耳朵到脖子上的可疑红晕才能消退。
“喝杯热水吧。”肖恩岔开话题,为手足无措的唐清沅找了个台阶下。
唐清沅忙不迭地取出热水壶,倒了满满一瓶盖——
白腾腾的热气扑上她面颊,熏蒸出一片舒适的暖意,隔了袅袅幻变的白烟,肖恩的脸躲在后面,氤氲出一个不那么明晰却有着淡淡忧伤的轮廓。
唐清沅想,也许是自己适才的躲避伤害了他的自尊,他大概误会自己嫌弃他只是一段脑电波了。
等冷空气与白烟纠缠了一小会儿,她便捧起盖子,咕嘟咕嘟猛喝了几大口——但仍烫得她直吐舌头。
滚烫的水从喉头直烫进胃里,烫热了她原本冰凉的五脏六腑,那种温妥的舒适感,驱散了寒意,令她整个人重新松弛下来,仿佛重新为她注入了能量。
她几乎是下意识的,将盖子递到肖恩嘴边,“喝口热水暖暖吧——”
话还没说完,她便暗叫一声糟糕。
她赶紧抬眼向肖恩看去,幸亏他神色如常,并没有被这句话所刺激,反而很酷地耸耸肩,“你故意气我的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