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
护眼
字体:

孤独是一座岛(52)

作者: 安逸 阅读记录

唐清沅低头闷笑,将注意力集中在与树枝的搏斗中。她先用刀,隔断那些没有直接缠上风轮的树枝。

因为双脚只能踩到极细窄的勾架,左手需要扶紧杆壁,她一只手有些使不上力,割断一根树枝,耗时颇久。等一整簇灌木被她肢解得七零八碎,她的右手都软成了面条。

她不敢逞强,休息了片刻,才又动手解开纠缠在叶片上的那些枝条。有几根枝蔓缠得特别紧,几乎勒进了扇叶与发电机链接的轴承部分了。她不得不依靠双腿夹住主杆,腾出两只手来做这个精细的活。

就在她屏住呼吸,用力向外拉最后一根枝条时,枝条啪的一声断开,唐清沅猝不及防,整个人重心向外一歪,踩在勾架上的脚瞬间滑开了——

她来不及尖叫,甚至来不及害怕,整个人就已经急速向下坠落——

惊慌之中,向下的重力迫使她闭上眼睛。

肖恩·沃德看见唐清沅忽然放开了双手,他正要出声提醒她危险。

她整个人已经以一种自由落体的姿势向下飞坠——

那不断坠落的身体快如闪电,快得他来不及思索,只凭借条件反射飞身迎上去、迎上去……

用他全部的力量,迎上去。

就好像他还有肉身可以使用——

可以用结实的活生生的肉体,去托起那急速堕落的生命。

就在肖恩腾起的第四分之一秒,一股他从未承受过的巨大的冲击力撞向他,直撞进他的灵魂深处——

那迅猛而又尖锐的力量,几乎将他拦腰斩断——

他只觉意识一窒,所有意识都散开了。

在唐清沅闭眼的第四分之一秒,她恍惚觉得自己跌进了一个怀抱。

不,更准确地说,她是跌进了一段浓得近乎凝胶状的空气中,或者说是一片黏稠的、带着颗粒感的厚软云雾里。

那一瞬间,她的身体在半空中停滞了,停了不到四分之一秒,又继续落下。

重重跌在湿滑的草地上。

她浑身一震,却没等来想象中惨痛剧烈的撞击。

唐清沅疑惑地睁开眼,而肖恩正急切地俯身看向她。

睁眼的那一瞬,她的眼正好对上肖恩的唇。

他粉色的唇瓣,润得像刚刚融化的糖霜,闪着诱人的光泽。

还没看仔细,那唇瓣便急速失血,转为苍白,像樱花的花瓣在跌落的过程中已经失去所有的生命与颜色。

唐清沅吃惊地看着肖恩——

他整个忽然就淡成了一道虚影,那虚影还在向她伸出手,似乎想将她从地上拉起来——

透过那道虚影,她看见头顶的风车又快活地转动起来。

而虚影唇边那抹庆幸的笑意,还没有全部绽开,便扭曲了。

淡成透明虚影的肖恩·沃德,整个人碎开了,越来越碎、越来越碎,碎成成千上万个闪烁的光点……

和电视屏幕失去信号时产生的雪花点一模一样。然后那光点,在亮烈的日光下,越来越淡、越来越淡,一转眼便散开了……

消失了。

肖恩·沃德,在唐清沅的眼前消失了。

彻彻底底地消失了。

唐清沅惊讶地躺在地上,怔怔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所在——

肖恩不见了。

只有风车还在快活地转着……

“肖恩——”她从地上爬起来。

尽管身上的每一寸都在疼,可是她还活着,从五六层楼的高空摔下,还毫发无伤地活着。

她知道,这一定是肖恩的功劳。有那么一瞬,她知道她是在他的怀里。

他接住了她。

为她缓冲了那可怕的撞击力,是那巨大的冲击力冲散了他的脑电波吗?

唐清沅忽然怕极了。

她怕自己猜对了。

眼泪莫名就流出来。

她想起肖恩俯身关切地看向她的眼神,还有那如劫后余生般的笑容。

“肖恩——”她轻声呼喊。

四周静悄悄的,只有风温柔地吹着,像他的低语。

“肖恩——”她提高音量。

四周还是静悄悄的。

“肖恩——你别吓我!”这一次,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。

“你出来——”

“肖恩——求你了,别玩了!这不好玩!”唐清沅哽咽着哀求。

可是放眼望去,一望无际的草坡上,还是没有肖恩。

“肖恩·沃德——”她用尽最后一点力量呼唤他,然后膝盖一软,便跪了下来。

这个佝偻的、卑微的、充满着祈求的姿态,并没有求得奇迹。

从唐清沅跌落的那一秒开始。

肖恩·沃德的脑电波,再也没有出现在失望岛上。

如同他送给唐清沅的那束一吹即散的飞絮,散落在南太平洋的长风里,再也找不回来了。

唐清沅好像做了一个梦。

梦里,她恍惚爱上了一束孤独漂泊的脑电波。

还来不及求证,梦就醒了。

是啊,好梦从来不长。

在岛上遍寻肖恩不着之后,她终于恢复了理智。从外表看,唐清沅如常工作,与肖恩在的时候并没有两样。

她依然天不见亮便起床,独自攀岩翻山,去山脊的另一边驻守栖息地;她老老实实观察、认认真真记录,拍下一张又一张信天翁的照片;她吃着寡淡无味的压缩饼干,啃着失去水分的苹果,没有怨言;她沉默地独坐在电脑前,整理白天的数据,完善关于蓝眼睛的调查报告。

她甚至仍然会去野湖里游上一会儿。

一切好像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。

可是,当夜深人静,她躺在被窝里听陈升用那把灰掉的老嗓子,荒腔走调地唱着“黄粱一梦二十年,依然是不懂情也不懂爱……”的时候,她忽然就觉得,自己在这场梦里并非什么也没得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