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独是一座岛(79)
一连吃了好几口，金刚才安静下来。
唐清沅忙从背囊里翻出带来的小鱼小虾，扔给朱莉补充能量。
朱莉看看她，点点头，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。
“它们正好是一对儿！”唐清沅笑眯眯地拿出相机，拍下这段视频，“早上看见海洋之心是小姑娘的时候，我还担心金刚也是个姑娘该怎么办？这下好了，它们可以内部解决了……”
拍好视频和照片，唐清沅又拿出体重秤和卷尺，“你说我要是现在当着朱莉的面干这个，它会不会喷我一身胃油？”
“不知道，你试试？”肖恩在一旁怂恿。
唐清沅心有余悸地走到朱莉身边，“我就量一下——一分钟，马上还给你。”
说完，她又投了几条小虾给朱莉。
就在朱莉扭头专心进食的同时，她将金刚软乎乎的小身体，握在了手心里。
朱莉立即警惕地转过头看着她——
并停止进食。
唐清沅赶紧挤出一个微笑，安抚它。
朱莉没有飞扑上前啄她，它目光略微警惕，却意外地没有任何敌意，只困惑地与她对视。
在如此纯净友善的目光下，唐清沅的心怦怦直跳。
她咬咬牙，在朱莉的注视下，就在她的身侧，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完成测量，物归原主。
朱莉平静地看着她。
唐清沅甚至能够感觉到朱莉笑了一下。
是的，她觉得它笑了。
尽管肖恩说这只是她的幻觉。
后半夜，雪又断断续续下了起来，簌簌地落在帐篷上，显得周遭格外安静。
岛上的动物和唯一的人类，都选择蜷缩起来，用内敛和沉默对抗着突如其来的寒冷。
唐清沅不敢睡，她隐约知道自己发烧了。
虽然是低热，但那持续超过人体正常温度的热量，正在不断地消耗她的体力。
她紧紧地裹在睡袋里，还是觉得冷。原来物理性的冷到了极致，会令人的灵魂都跟着一起战栗。
肖恩坐在暗处，守着同样紧缩成一团的朱莉和金刚。
为了不让困意上头，唐清沅没话找话道：“肖恩，你醒了以后，准备做什么？”
“我还能做什么？当然是继续研究鸟类。”
“我是说，你以前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寻找蓝眼睛上面，现在蓝眼睛找到了，你会不会有些别的打算？”
“别的打算？你是指工作以外的？”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不清颜色，像沉在海底的宝石，即便不反射光线，也是亮的。
“是的，比如说，你想不想——”唐清沅舔舔嘴唇，舌尖划过嘴唇上结的硬壳，沙沙作响。
她又想退缩了。像她活得这般粗糙的女人，很难令异性心动吧？
可是，就当孤注一掷吧，她被他眼中那点柔软的光亮鼓励着，那光亮在黑暗中，像希望一般闪耀诱人。
“想不想找个女朋友……”问完这句话，唐清沅的嘴唇更干了，那把忐忑的火苗从心里烧出来，熊熊地炙烤着她，令她的手心冒出了汗。
肖恩愣了一下，他没想到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，在这样的夜、这样的雪、这样的黑、这样的冷、这样的静的重重包围下，他会听到这样一句沾染着烟火气的话。
一句热热闹闹的，不该属于失望岛的一句话。
他下意识地有些想笑，笑她一贯的不按牌理出牌，笑她的不合时宜，笑她突然烧起来的耳垂和故作镇定却难掩紧张的笑容。
他顿了顿——
认真思考了一下。
这句简单的问话，冉冉升起在漆黑的夜里，北极星一般，忽然就为迷途的他照亮即将赶赴的前方。
“加菲猫曾经说过，再快乐的单身汉都不能够永久。等我们都离开这座岛，就请你来结束我的单身汉生涯吧……”他说。
“哦。”唐清沅下意识地点了点头。就在下巴快要碰到衣领的那个瞬间，她忽然明白过来。
“啊——”她几乎是轻声叫了出来。
“嘘——”他将食指放在唇间，“别吓着金刚。”
唐清沅下意识转头，果然朱莉正瞪着圆圆的蓝眼睛望着她，连金刚都从妈妈肚子下面探出一个圆脑袋，好奇地瞅着她。
她不好意思地冲这对母子抱歉地笑一笑，自己也觉得反应过度。明明是她主动提了问题，怎么他如愿回答了她，她却像撞上猎人枪口的兔子？于是她又倔头倔脑地将下巴扬起来，对着肖恩露齿一笑，“你就放心地交给我吧。”
黑暗中，那抹月光般皎洁的笑容，一下就击中了肖恩的心。
尽管感受不到心跳，但他就是知道。
而此刻——
远在奥克兰市的中心医院的病床上，那具沉睡的身体正在经历一次从遥远的太平洋小岛上传来的震颤。
哔哔剥剥平稳跳跃的心电仪，跳出了奇妙的弧度——那是沉睡的身体，感知到脑电波的悸动，所发生的共鸣。
这具静默的躯体，隔了半个太平洋，被一抹它无法亲见的笑容击中了。
短暂的心电波异动之后，一切又恢复到了平稳。
查房的护士发现，肖恩的身体较之以往，更为虚弱。最近一段时间，他的身体状况开始变得极不稳定，好像有什么外在的刺激，不断在消耗他的生命力。
可是不管怎么替他输入维持生命的能量，他的各项生命体征都在不断地下降。
但冥冥中又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支撑着他，始终跌不破最后的底线。好几次，他的心率已经缓得几乎停滞，但他居然熬一熬，又挺过去了。这种时好时坏的情况，断断续续持续了两三个月。没有人知道，这场生命的博弈，将在何时分出胜负。用药物维持生机，显然不是最佳方案。可医生们也束手无策，猜测这具身体的大限将至，有些植物人会奇迹般醒来，有些则会在生命的不断损耗中，陨落于梦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