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独是一座岛(84)

“当务之急要将这枚鱼钩取出来，减轻它的痛苦。”肖恩说,“你看它的胃部坚硬如石，估计还塞了不少糟糕的东西。我们得向学院求助，你一个人没法替它做手术。”

“做手术？”唐清沅愣了一下。

“是的。只要找到好的外科医生，应该可以手术治疗，不然按照皮特现在的情况，它可能活不过48小时了。天知道它最后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？”肖恩轻声解释，他一向镇定自若，但此刻也有焦虑流露于眉间。

“那我马上去打电话，然后再发一封邮件。”唐清沅说完便回到自己的房间，用卫星电话给威尔逊教授的助理杰森详细说明了一下情况的紧急，需要教授从旁协助。挂了电话，她又给威尔逊本人发了一封邮件。

再折回实验室，皮特的精神状态似乎更糟糕了。那卡在喉咙里的鱼钩，已经摧毁了这个风中斗士的神志。

唐清沅给它注射了少量麻醉剂减轻痛苦，趁它昏迷，用镊子替它取出了那枚鱼钩。

取鱼钩的时候，她的手出乎意料的稳定。

她先套入一只小的塑胶管，扩开喉咙的通道，再用头灯一照，喉头深处的一点银光便清晰呈现。接着，她探入一只长嘴镊，夹住鱼钩时，向外一扯，等鱼钩脱离开喉咙，冒出一点殷红的血珠，便匀速向上缓提，鱼钩便取了出来。她又用棉签蘸了一点止血膏，薄薄地点在皮特喉咙里的出血点上。

短短两分钟，她贴身的内衣都汗湿透了。

接下来，他们所能做的，便只有等待。

大概因为陷在肉里的鱼钩取出了，皮特醒来后，整个身体较之前松弛许多，唐清沅大着胆子喂他喝了一些葡萄糖水，希望可以给它补充一些体力。

可是，水刚灌下去不到片刻，便又被它吐了出来。

它胀鼓鼓的肚子里，已经连水也补充不进去了。看着皮特虚弱难受的模样，等待变得分外漫长……

到了黄昏时分，威尔逊教授那边，仍然没有任何消息。

清沅忍不住又给杰森打去电话。

杰森说教授知道了，但他在惠灵顿有个关于海鸟与气候的重要讲座，暂时抽不出时间来处理失望岛的事宜，让唐清沅自己先想办法。

这个回答，无疑将皮特置于九死一生的凶险境地。

“威尔逊这是挟私报复——”挂了电话，唐清沅愤怒地将桌上的一本书砸向墙壁。

啪的一声，厚厚的书撞上墙壁，又急速下滑，与地板相击，发出第二声闷响。

她还不解恨，又用力跺脚，仿佛把地板踢出个大洞才能解恨。

“嘘——”肖恩伸手轻拍她肩头，“冷静点——别吓坏小朋友。”

“皮特死了，对他有什么好处？”唐清沅愤愤不平。

“你不了解威尔逊。现在发现蓝眼睛的功劳，已经全归于他。这两只鸟的存活或者死亡，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区别了。让仅剩的两只蓝眼睛繁衍后代，是非常吃力而不讨好的事情，一旦繁育工作失败，说不定还背上骂名。相反，如果它们现在就死了，这对美丽的鸟儿反而成为绝唱。人们只要说起蓝眼信天翁，就绕不开威尔逊的名字。何况，没有什么比悲剧更打动人心。”

“作为一名科学工作者，他没这么卑鄙吧？”

“你以为沽名钓誉的事情，只发生在你们中国的学术圈？不知多少学者，为了一个头衔，一项研究成果，丑态百出。”肖恩讥讽地抿抿嘴唇。

“那我这样拼命读书是为了什么？”唐清沅怅然。

“为了它们——”肖恩将目光抬起来。

她顺着肖恩的视线瞄过去，海洋之心正在角落里，对着她探头探脑。

那鬼鬼祟祟的笨拙样子，让她烦躁的情绪又稳定下来。

惠灵顿维多利亚大学。

这座古老的学府今日分外热闹。赫赫有名的鸟类学者威尔逊教授在这里公开演讲，最近由他带领的研究员，在失望岛上发现了世界上仍然存活的两只蓝眼信天翁。在这之前，蓝眼信天翁这种鸟类，只存在于传说中。

当投影仪上出现荒草茫茫的失望岛，悬崖峭壁边，皮特和朱莉交颈缠绵，彩虹下优雅如探戈的婚礼之舞，南太平洋浩荡信风中比翼双飞的珍贵画面时，人们轰动了。

没有人关心，是谁顶着狂暴五十度的飓风，拍下了这些珍贵的影像。

他们只看到演讲席上，风度翩翩、银霜满鬓的威尔逊教授。

威尔逊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一千五百名学生如痴如醉的眼神，默默掐断了杰森打给他的电话。

随后，他不动声色地把那封唐清沅发给他的求助邮件的图标，从手机上删掉。

明天，英国王储将来到这座著名的学府，听他的演讲。

王储三代都是信天翁迷，没有什么比刚刚被发现就已经濒临灭绝的蓝眼睛更具有吸引力了。

他怎么能在这时候，让唐清沅暴露在众人面前？

谁知道这个倔强的中国姑娘，会不会把肖恩和他父亲的事情搬出来大肆宣扬？

这一刻，对名誉的渴望，击败了对科学的信仰。

他做了一个决定——

让皮特听天由命！

如雷的掌声中，威尔逊看着投影仪上英姿飒爽的皮特，在心中默念了一段悼词。

万能的主，您来决定它是生存，还是灭亡吧。

就像当年的莱伊。他只是抛出饵——

但上帝带走了他。

最后一点日光快要没入大海，失望岛上的风呜呜咽咽地吹着挽歌，壮硕的皮特已经瘦得皮包骨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