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孤独是一座岛(9)

作者: 安逸 阅读记录

“当然不是。”

“那你怎么也不换个口味?”

“只有这个最方便管饱啊。咦?你怎么不吃啊?”

“每天看你吃就够了!”肖恩耸耸肩不屑一顾。

“吃个东西,何必那么矫情?”唐清沅拍拍手上的饼干渣,把塑料包装小心收好,冒了句中文出来。

“矫情?”肖恩显然不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,并把矫情,发音成了交情。

唐清沅也不解释,将防风帽拉起来扣在头上,遮住半张脸。

风又大起来。即便是春天最和煦温软的风,刮在脸上仍像带着锯齿的鞭子,抽得人皮肤发麻。

肖恩却浑然不觉,身姿潇洒地迎着风站着,似早就已经与风融为一体。唐清沅也抬起头,看着那些慢慢在天空滑翔绕行,准备降落的信天翁。

“看,那是老唐克,他估计是现在岛上年纪最大的鸟了,你看它,飞行能力都有些退化了。”肖恩突然指着一只低空盘旋,戴着一黄一绿两只不同脚环的皇家信天翁,这代表它是受到特别关注的研究对象。

“你看,它一直在绕行,一定是对判断风向有些迟钝了。嗯,这阵风太大……”肖恩总是习惯用信天翁的方式思维。

也许,他早把自己当成一只信天翁了。

看了五六分钟,唐清沅只觉得脖子都要仰断了,刚要低下头休息一下,老唐克好像忽然找到风向,开始降落。

眼见它就要冲进鸟群,可脚伸出来的那一瞬间,又被一阵风猛地托了起来。

它明显不耐烦了,鲁莽地将身体向下一沉,像块白石头一样硬生生砸下来,紧急降落了。他的双脚虽然落地了,可是飞扬开的翅膀却来不及收回了,踉跄着栽落,跌跌撞撞向前扑腾着,俨然像一架被炮弹击中迫降的飞机。它不得不用双脚在地上拖拽,胸腹死命擦着地,拖拉翻滚了好长一段距离,才靠草皮巨大的摩擦力减缓速度停了下来。

它一路横冲直撞,险象环生,搞得鸟群再次惊逃,烟尘弥漫。

唐清沅目瞪口呆。

信天翁确实不擅长着陆,天空才是它们最自由舒适的地方。这是一种只适合飞翔的动物,风里、云中,才是它们的故乡。但是,如此鲁钝粗暴的着陆方式,唐清沅还是第一次看见,她忍不住笑起来。

可是肖恩的眼里却满是怜悯和落寞,“幼鸟刚刚学飞时也是这样,起飞和降落都特别艰难。信天翁其实和人类一样,都会慢慢变老。”

“慢慢变老,是自然规律,没有什么好伤悲的。”清沅察觉他语气里的冷意,忙出声安慰。

“可惜有些人,等不到老!”肖恩低头,老唐克却正好抬起头,乌圆眼睛瞪过来,似乎不准人嘲笑,也不准人怜悯。

是,它有它的尊严。环球飞行几十年,它其实是英雄。尽管已经迟暮。

肖恩吸了口气,指着山坡下一块黑色礁石。一波一波的海浪冲撞向岩石,有海浪不断冲到半空,然后跌碎在黑礁上,溅出几人高的白色碎花。

“去年的志愿者,就是冒着飓风来看鸟,结果被风吹到悬崖下——就是那里,当场脊柱就断了。”肖恩忽然说,“所以,不要低估岛上的风,那是致命的。”

唐清沅探头看过去,黑色的礁石上长着绒厚鲜妍的苔藓,一点也看不出,这里曾经吞噬过一条鲜活的生命。

“你认识他?”唐清沅问。

肖恩没有说话。过了好久,他用微不可见的弧度,点了点头。

这天下午,肖恩·沃德提前走开了。

清沅下山后回到宿舍也没有看见他。她想,他对这群鸟投入了太多感情。科学家与医生都应该看惯生死,适当的冷漠能保持理智与最佳工作状态。

但晚饭时,她在方便面里加了三文鱼罐头和熏肠,又切了半颗卷心菜煮在里面。这对她来说,可是非常丰富的一顿大餐。

她去敲隔壁的房门,敲了很久,才发现门上挂着锁。每次肖恩要找唐清沅总是很容易,这是他的地盘。可是唐清沅要找他,十回有九回都落空。

稍晚些,清沅不放心,又到隔壁去察看。肖恩仍旧没回来。

此时,荒原上的光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西移动,浅黄色与葱绿色交织的草原被分成界线分明的阴阳两块。但阴面很快占了上风,太阳把最后一点光线都沉入水中,黑夜接管了大地。

日光下,一切都是明朗的。而一旦黑夜袭来,清晰变成混沌,希望堕落成空虚,风从世界的尽头刮过来,将以摧枯拉朽的气势,宣告它在这荒岛的主权。

唐清沅站在黑暗里,忽然就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生出一个大洞。大风穿膛而过,一阵一阵地泛着冷意。她自诩不怕孤单。但当夜魔与她比邻而居的时候,她又觉得,如果现在肖恩在,一切都会不同。即便看不见他,知道他就在隔壁的那种感觉也是踏实的。

人是生而孤单的动物。再孤僻的人,都需要同类的陪伴。哪怕那个同伴平时并不讨喜,但他的存在,就像暗夜的篝火,总能带来温暖与安全感。

她正这样想着,傲慢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。

“你总是趁我不在,到我房门口窥视吗?”一点也不客气,甚至带着几分刻意显露的自以为是。

可这声音,如撞向镜面的石头,瞬间打破了夜的冷硬,让唐清沅一点也无法生气。

“不,我只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吃晚饭。还有——晚上不安全。”清沅决定忽略肖恩语气里的利刺,温和地对他传递自己的善意。

“这岛上,除了我们两个最危险,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妥。”肖恩也收起话语中的锋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