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独是一座岛(92)
唐清沅一下就被这阵仗给弄蒙了。
“肖恩——”她忍不住喊了一声。
可那嗓音弱弱地被吹散在风里,没有任何人听见。
——除了肖恩本人。
因为下一刻,他就出现在她身后,成了她的精神后盾,“别怕——这可是你的地盘。”
“我,我最怕和人打交道,而且还对着这么多长枪短炮……”唐清沅心虚地咽了一下口水,却发现嘴巴里一点唾液都没有。
“长枪短炮又不是来轰你的。”
“恐怕就是要对准我——”唐清沅很清楚地意识到,这些人采访的对象绝对不会只是咕咕嘎嘎乱叫的信天翁。
“别怕,你可是战士……”肖恩怂恿地推了她一把。
她踉跄了一下,提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。
有个矮瘦一些的人,被风吹得跌坐在了地上,手中的拎包被吹落老远,半天爬不起来,也没人管他。唐清沅见状,也顾不得紧张害羞,忙疾步上前,三两下便将那人从地上扶了起来,将那只轻飘飘的包捡回来递给他,“哈哈哈,不好意思,我们这地方,风太大了,请客人原谅。”
那人被唐清沅扶起来,拽住她的手臂,抬头望向她。
唐清沅顿时吃了一惊。
这竟然是个女人。
而且是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,她有一张即便历经沧桑仍然美得令人想要屏住呼吸的脸,就像是老年版的苏菲·玛索,连鼻翼两侧略显愁苦的法令纹,也掩盖不住那种特别的东方神韵。
而且,她看起来是那么面熟,依稀在什么地方见过。
“她怎么来了?”身后的肖恩忽然低声叹了口气。
电光石火间,唐清沅从这名中年女人身上看见肖恩的轮廓。
“你是——”唐清沅深吸口气,“肖恩·沃德的母亲?”
“你认识我儿子?”肖恩的母亲米娅·陆,狐疑地将目光迎向唐清沅。尽管岛上一片漆黑,但是架不住直升机的强光,令她的脸纤毫毕现。
“嗯!”唐清沅重重地点了一下头,“阿姨怎么来了?”
“肖恩在你面前提起过我?”米娅有些怔愣,“他一向不愿意在人前说起我。”
“嗯,我——”唐清沅偏头看了一下身边站着的、表情阴郁的肖恩,忽然恶向胆边生,“我是他的朋友,你可以叫我清沅,或者唐,我是中国人。”
说完,她有些得意地向肖恩一撇嘴,露齿一笑。
那笑容在亮白如炽的强光下,简直如同一颗五克拉美钻。尽管这颗钻石上有不少划痕和瑕疵,却丝毫不能削弱它此刻璀璨的光芒。
莫名的,米娅被这位朝气蓬勃的中国姑娘所感染,在飞机上被折腾得快要虚脱的体力,好似又恢复一点。
她苍白着脸,想要对唐清沅展颜一笑,可是那个笑容到底还是被强劲的夜风吹得还没绽开就萎谢了,“他没有告诉你,我是《奥克兰时报》的专栏作者?我想来看看蓝眼信天翁——”
是的。她想看看,丈夫和儿子为之付出生命的蓝眼信天翁。
尽管她经营的是写给家庭主妇们看的烹饪专栏,与环境保护毫不沾边。可她还是求同事,给了她这个登岛的机会。
因为同事们都知道,她的儿子正是在这个岛上遇险的。所以,即便当她看似轻松地说出“蓝眼信天翁”这几个字时,心中却仍有余悸。但她还是鼓起勇气来了。就像面对命运的召唤,明明胆怯却不得不迎头而上。
唐清沅正想和米娅多说几句,可是那些从飞机上涌出来的记者们,已经逐渐找到了在强风中行走的要诀,开始向小屋聚拢。
唐清沅犹豫着,看了一眼肖恩。
肖恩皱眉看着米娅,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,“你先别管她,去应付了记者们再说。”
唐清沅微微颔首,遥遥指了一下远处的营地,“阿姨,我的房间在前面,现在夜深露重,风大天冷,你站在雪地里是会生病的,你还是先进去休息一下。等到手术做完了,可以采访的时候,我再来叫你。门上挂着锁,直接就可以取下来。”
“我想见见蓝眼信天翁,你可以帮我吗?”米娅看着这个面对媒体明显有些局促的中国姑娘说道。
“当然可以!”唐清沅立即斩钉截铁地保证。
即便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她,也知道讨好未来婆婆的重要性。
嘱咐好米娅,唐清沅便转身走向那群深一脚、浅一脚跌跌撞撞相互搀扶着向她靠近的记者们。
“各位——”唐清沅挥挥手,强作镇定地走过去,“你们好,我是岛上的研究员,我叫唐清沅。”
话还没说完,那群扛着长枪短炮的人,便围拢过来,有人甚至迫不及待地将镜头对准她,摄像机刺眼的白灯明晃晃地射向她的脸,镁光灯更是不断劈闪,令她几乎睁不开眼,只得用手挡在额前。
“是你把蓝眼睛的消息发布到网上的吗?”
“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目前的情况吗?”
“能带我们看一下蓝眼信天翁吗?”
“另外三只蓝眼睛情况如何?”
“手术开始了吗?”
一刹那,唐清沅被伸到面前的七八只话筒包围,每只话筒都静默着、咄咄逼人地指向她,令她仿佛同时被七八颗子弹击中,顿时心慌意乱,手心冒汗。
她本来有交际困难症,越是在人多的地方,越觉得心慌。
一时间,竟然有些说不出话。
面对这些打了鸡血一般的记者们,即便站在一望无垠的雪原上,唐清沅又好像站在了城市最繁华的十字路口,被汽车喇叭声、尾气、二氧化碳、飞行器响笛,还有各种喧嚣重重地包围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