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独是一座岛(93)

“唐——唐，镇定一点，没关系的。”肖恩默默地跟了上来，站在唐清沅的身后，甚至伸手抚了抚她的后背。如同被一支羽毛轻柔地挠了挠，背心处传来的异样，令唐清沅稍稍安定下来。

“可以把灯移开一点吗？我眼睛受不了，否则我什么都不说。”她深吸口气，尽量让声音显得理直气壮。那一直用灯照着她的摄像师犹豫了一下，终于将灯头移开。

唐清沅揉揉被刺得直流眼泪的双眼，终于缓了口气，退后几步，把脸隐在暗处。

第一次，黑暗让她觉得安全。

肖恩在她耳边轻轻嘱咐了一番，唐清沅不住地点头，立即扬声对那群记者说：“各位，非常感谢你们对蓝眼睛的关注。是我把消息发布上网络的，也是你们的关注让皮特，那只雄性蓝眼睛能够获得救助的机会。但是现在，它正在经历一次生死未卜的手术，给鸟做手术，比给人做手术更困难，希望你们配合我们，让专家能够全心全意、不受干扰地救助它，毕竟影响到了医生手术，后果我们谁也承担不起。现在天黑风大，站在雪地里又湿又冷，你们什么也拍不到的，更没法去栖息地。不如安静地等手术结束，再有四五个钟头，天就要亮了，到时候我一定替你们安排好采访。到营地里，我安排一个房间给你们避避风，喝杯热巧克力——我请客，你们先休息一下，缓口气，想问什么，我都配合。”

“我们跟她走吧——先不要忙着工作。”米娅不知什么时候走上来，站在唐清沅的身边替她说话。

《奥克兰时报》的记者见米娅开口了，也不想再为难唐清沅，便也顺势放下了照相机。其他媒体同仁见状，也只得作罢。由唐清沅领着，向营地走去。

她开了一间没人使用的空房间，一股呛鼻的灰尘与霉腥味便扑面袭来。

没打扫的房间，根本没法进去。

清沅求助地看向肖恩。

肖恩叹口气，无奈地说：“那就去我的房间挤挤吧，反正我也不需要住。”

唐清沅欢呼一声，将记者们带去肖恩的房间。被风吹透了的记者们，也顾不得挑剔，纷纷走进去避寒。桌椅有限，有人便坐在床上，有人干脆垫着包包席地而坐。

唐清沅径直去卧室，将烧开的水壶拎出来。取了几只杯子，递给他们，冲上巧克力粉，让他们轮流捧着暖暖手。

在寒冷的地方站久了，并不觉得冷，可是现在一进入避风的港湾，捧着热腾腾的杯子，闻着甜暖的巧克力香，有不少人都哆嗦起来。

冷，是得与暖来对比，才能彻底将人的意志摧毁。

一时间，众人都贪恋手中那一点暖意，没有再来为难唐清沅。

“喝杯冲剂吧，我父母从中国给我寄来的，可以预防感冒。”唐清沅将三九感冒灵兑了浓浓一杯，递给米娅，这是对她的特别优待。

“谢谢——”米娅接过杯子，熟悉的中药味道，令她心中一暖。

“你会说中文吗？”唐清沅试探着和米娅交流。

不知为何，她想更多地接触米娅，想和她有更深入的交谈，似乎通过她所提及的每一句话，自己就能更进一步走进肖恩的世界。

抱臂站在一旁的肖恩，扔给她一个多管闲事的大白眼。

唐清沅挑衅地挑眉，转过脸专心与米娅说话。

“当然会。”米娅的中文明显比肖恩纯熟许多，“我父亲一直坚持用中文和我说话，而且我会用中文读写，会做中国菜。就连肖恩，虽然不认识中国字，可是也会听会说。”

“我知道——我见过陆老先生。”唐清沅笑道。

“你是——”米娅微微凝神，“你就是到医院来看肖恩的那位姑娘？我有听家父提起过。”

唐清沅微微颔首，“是的。我当时还哭了，让老人家笑话了。”

“怎么会笑你？我也常常看着肖恩流眼泪。”米娅有片刻怔忡，“你不知道，我常常去医院看他。可是看到他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，面无表情，我便觉得，其实躺在那里的只是一个躯壳，我的儿子已经没有在里面了。他早就离开了，那么狭窄的病房，怎么可能囚禁得了他放荡不羁的灵魂？他一定在四处寻找蓝眼睛，在一个又一个孤岛上流浪……”

果然是母子连心啊，您还真猜对了。唐清沅忍不住偷偷瞥了肖恩一眼。

他却将视线移开，不肯与唐清沅对视。

唐清沅忙将话题岔开：“对了，这间寝室是肖恩以前住的，因为事故发生突然，所以连他的日常生活用品也都还没带走。”

唐清沅还刻意指了指自己身上松垮垮的、肖恩的厚外套，“之前一直下雪，我的衣服洗了没干，连外套都是借用肖恩的。”

米娅闻言顾不得神伤，立即仔细打量起这间小小的木屋。唐清沅甚至还热心地替她打开肖恩的储物柜。当米娅看见柜门内侧贴着的那几张肖恩的照片时，眼泪毫无征兆地便滑了出来。

一颗一颗的泪珠滚落，滚过深深的法令纹，滚到已经有些松弛的腮边，令人看了也想跟着掉眼泪。

“我去看看皮特那边情况怎么样了——”在旁边看热闹的肖恩，头也不回地穿墙而出。

唐清沅闻声回头，却只看见他仓皇离去的背影，淡得几乎要融入空气中。

“米娅——”唐清沅想出言安慰，可又觉词穷，只能空泛地劝道，“别难过了，肖恩如果看见你掉眼泪，也会难过的。”

“他不会，我们母子并不亲近。”米娅察觉自己的失态，忙用手指将面颊上的眼泪揩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