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独是一座岛(94)

尽管早已经年过半百，可是，米娅身上仍然有一种楚楚动人的味道，就连擦眼泪这个简单的姿势，由她做出来，都显得别有韵致。

有些女人的美丽，连时间也难奈何。难怪威尔逊费尽心机也要同她在一起。

肖恩有如此出色的外表，米娅功不可没。

“对不起，我失态了。只是我们母子隔阂已深，如今他病情一天天恶化，身体越来越虚弱，我真不知道哪天就失去了他。想到他有可能至死也不愿同我和解，我就觉得难受——”

“肖恩会醒过来的，他一定会没事的。”见不得美人落泪，唐清沅急得就差指天发誓了。

“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，都因为寻找蓝眼信天翁而罹难。穷其一生，他们也没有找到蓝眼睛。小姑娘，你很幸运，你找到了它们。可惜，我的儿子躺在医院的小床上，永远无法看见它们了。”

米娅伸手抚摸着储物柜照片里的肖恩父子，眉眼相似的两个男人笑得又灿烂又开心，仿佛有无限美好的未来正等着他们。

拍照片的人，就是她自己。

可当时，端着相机的她，并没有意识到，那是她生命中最后的幸福。

“当时只道是平常——”她轻声低语，琥珀色的眸子里又氤氲起水光，“难怪他会怨我。”

唐清沅极不擅长安慰人，急得直搓手。

“要怪就怪威尔逊教授。”唐清沅忍不住道，“威尔逊是我的导师。我曾经听肖恩说过你们之间的事情。”

“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？”米娅心中一顿。

肖恩不是容易向人敞开心扉的男人。她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看起来有些羞涩的中国姑娘，“你应该不只是他的普通朋友吧？”

“我——”唐清沅心中一软，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。

这个问题像星火投入暗夜，即便只有一点旖旎的光影，也可以颠覆全部的黑暗。

她应该算他的女朋友吧。

可是，他说要等他醒来以后，才让她结束他的单身生活。

准女友？

唐清沅在脑子里琢磨着准确的词语。

“你是他以前的女朋友？”米娅试探着问。

未来的。

唐清沅在心里答了一句，但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出来，“还没来得及正式交往——”

米娅见她耳朵都烧得透明，心中猜到七八分，便也不再追问。

清沅则觉得有些尴尬，忙将话题转移道：“其实，肖恩的爸爸是第一个拍下蓝眼睛的人。然后肖恩在跌下悬崖之前，就已经找到了它们。就连这次，我也是多亏肖恩的指点，才发现皮特和朱莉的。”

“是肖恩找到的？”米娅一下就蒙了，“真的是他找到的？不是威尔逊吗？”

“是肖恩。”唐清沅打开肖恩的抽屉。

一罐护手霜的旁边，静静地躺着一本咖啡色的笔记本。她温柔地看了一眼那罐护手霜，顺手拿起来，放进自己的口袋。然后她将笔记本取出来，递给米娅，“这是他的工作笔记，里面有蓝眼睛的照片，是伯父拍的。”

米娅抽出了那张莱伊拍下，威尔逊藏起来，又被肖恩偷出来，然后终结了她第二段婚姻的照片。

照片上那只信天翁，瞪着蓝色的圆眼睛，沉静地望着她，好像在与拍照的人对视。

她几乎透过那双蓝眼睛，看见莱伊端着相机，欣喜若狂地按下快门的样子。

此刻，他们一个在天堂，一个在人间。

隔了二十年的时光，隔了一双蓝色眼睛，她再次与他对视。

忽然间，眼泪再次失控地顺着她的鼻翼滑落。

作为一个敏感的女人，其实她早就察觉出威尔逊对她的爱慕。可是她无法对丈夫启齿，也无法拒绝那些精致的小礼物、漂亮的鲜花、炽热的眼神……

那些她以为无伤大雅的虚荣心，却葬送了她的爱人和她一生的幸福。

她自此失去了那个恬静的避风港。

每一天，她都生活在风暴中，像是被囚禁在无尽苦海中的孤岛。

她再也没有踏足过那片叫作幸福的土地。此刻，再看见这张照片，她觉得灵魂都要被那双蓝色圆眼睛吸走。

这时，米娅的同事，一名金发摄影师好奇地凑过来。

“呀，这是蓝眼信天翁的照片——”摄影师接过照片，对着灯光看了又看，狐疑地说，“照片都泛黄成这样了，是多久之前拍的啊？不是说蓝眼睛是才发现的信天翁种类吗？”

面对摄影师的质疑，其他的记者都闻声看过来。

忽然间，唐清沅决定把事情的真相透露给媒体。

还有什么比这一刻，更适合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呢？

“是的，在我发现朱莉和皮特之前，已经有科学家拍下了蓝眼信天翁的照片。”她将照片翻转，露出背面的一行小字：给我的儿子肖恩，莱伊。

唐清沅听见自己的声音坚定、清晰、缓慢却不容置疑。

她又把肖恩的笔记本摊开，翻到与蓝眼信天翁相关的内容，递给记者们。当即有人对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，拍了起来。那七八只话筒，忽然又伸到了她的面前。

但这一次，她没有慌乱。

趁着大家都兴致勃勃，她把莱伊听到水手们的传言后，自筹资金去远航寻找蓝眼信天翁并成功拍到了蓝眼信天翁后，遇到风暴罹难；肖恩继承父亲的遗愿，用整整十年的时间流浪在太平洋大大小小的岛屿上，最后在失望岛上，顶着飓风找到了皮特，却当场被风暴卷到了悬崖下，摔裂了脊椎，成为植物人的故事，徐徐道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