奉皇遗事(331)+番外
阮道生手上却没有犹豫,他拔出那柄环首刀,用并不轻薄的刀尖挑入锁孔,试探着轻点几下,突然抖动手腕。
咔嗒一声后,铜锁打开。
他还刀于鞘,缓步迈入门内。阳光甫入,室内灰尘便金粉般漫空飞舞。地板已经铺了薄薄一层灰,阮道生步子抬起,却没有留下脚印。
此处陈设简洁,也没有什么书信文稿。阮道生从壁上慢慢摩挲,没有发觉异常,还是将注意放在地砖上,一块一块挨个摸过去。
他触到案下一块砖时手指一顿,从案上拿下半盏浑水,顺砖缝浇下去。
水并没有洇开,而是沿着缝隙下渗。
有暗格。
阮道生抽刀将砖撬开,里头果然空着,放着薄薄一本簿子。阮道生将它抄进怀里,抬头时突然目光大震。
对面墙壁上,挂着一把刀。
是一把雁翎刀,火红刀镡,通身刻有鬼面图纹。
他眼睑轻轻颤抖,呼吸剧烈,握紧刀柄直起身,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失态。
就在这时,窗边响起刺啦一声。
他耳朵一动,骤然抬臂提刀,飞物叮在刀背上,迸出极清脆的金石碰撞声。
一支飞刀。
影子!
阮道生猱身跃出门去,借力翻上屋顶,正见屋后巷中有人飞奔而逃。他当即追去,走壁如猿猱飞度。正如雪夜似狼的攻击姿态,皆是长期训练后逼近野兽的蛮悍力量。
巷子拐角处,阮道生飞身跳下屋檐,提刀当头斩下。
那人蒙着脸,穿一件寻常黑衣短打,反应亦十分迅疾,当即抬兵抵挡。
他的兵器十分特殊,是一双卍形短刃。刃口快速抵过环首刀锋,摩擦出一串耀眼火光。
近身格斗时长刀并不占优势,阮道生不免向后撤步。蒙面人进攻凶悍,当即挥刃刺他双眼,阮道生转瞬劈刀格挡,脚下发力踢向他膝骨。
阮道生被割破衣襟,那人也挨了重重一击,远远跳开一段距离,并不恋战,当即拨乱巷中杂物飞快逃去。
阮道生似乎没有追上来,但蒙面人却没有半分放松,仍手持双匕,有节奏地呼吸和奔跃。
即将出巷时,他骤然刹住步子。
巷道尽头,一双脚轻巧落地。
二人并没有对峙很久。蒙面人当即压低身体,双手握紧刀柄。
阮道生迈动脚步。
街上嘈嘈杂杂隐约入耳。突然,巷中响起轻轻的跑步声,拨浪鼓摇晃的声音,和孩子的笑声。
阮道生心道不好,正欲疾奔过去,蒙面人却离巷口更近,当即将那孩子抓在身前,卍字锋刃正卡住幼嫩咽喉。
拨浪鼓坠地,那孩子放声大哭。
阮道生放缓脚步,蒙面人挟持着孩子步步后退。
按影子遭到围截的应对手段,下一步,应当刺伤人质,趁对方救人的空隙脱身。
这孩子是擒下蒙面人的障碍。
果不其然,蒙面人飞快割伤那孩子的颈侧,鲜血四溅而出。
其实在这个距离,如果阮道生不去救人而是继续追击,有很大的拿人胜算。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个抉择,第一次试图救人时带刺的钢鞭把他抽翻在地,阴暗处有人喊道:爬起来!
往前追!
那也是个小孩子,躺在沟里,颈上血水把泥水染红。他比那孩子大不了几岁,听见追击的旨令,却如何也拔不动腿。
又是一鞭挥下。
他眼前一片漆黑,再醒来,发觉自己口鼻流血,断掉了三根肋骨。接着他被扔进一只笼子,三天三夜后笼门打开,一个衣衫烂尽的血人爬出来。因为杰出的杀人异禀,他被破例留了一条命。
之后任务下达他再没有犹豫过。他保存着做过人的记忆,被驯化成做刀的野兽。整整九年,如同蛆虫在阴沟。
耳边仍有声音回响:
往前追。
血液涌出时蒙面人拔腿就跑,那孩子在惨白阳光里应声倒地。阮道生飞跃过去,一手按住那孩子脖颈,一手撕裂外衣,匆匆给他包扎伤口。
等他从医馆里出来,蒙面人已似泥牛入海。他低头瞧了一眼,阳光下,两手血迹如江花。
阮道生面无表情,从袍角上擦了擦手。
***
这个时辰胭脂铺少客,香得空落落的。秦灼仍垂着帷帽,打帘走进铺子。
铺子里不见主人,一条长案上伏着个丫头,身材瘦瘦小小,皮肤苍白,头发由青绳挽作双鬟垂在耳边。她手里拿一只小碾,正细细研磨香粉。
秦灼唤道:“这位小娘子。”
女孩闻声抬头。
十数年后的众说纷纭里,她会以疑似太子生母的身份频频露面。如今她正值豆蔻之年。
阿双对这位太子玠的真正生身人开口,轻声问:“郎君要给娘子买脂粉吗?”
秦灼点头问道:“东家不在?”
“东家去瞧货了。”阿双从腰间围裙上抹了把手,边站起身边问,“郎君想买点什么?”
冯正康不在,虽不能探查奸细一事,却便宜询问温吉。
秦灼说:“我有个从小认识的娘子,好买这家的胭脂。”
阿双恍悟般笑道:“青梅竹马。”
秦灼不置可否,含笑道:“她的竹马都是我做的。”
阿双只轻轻唔了一声。秦灼往前走近几步,闲话般继续说:“我们老家在南边,每年梅花下来磨胭脂的时候,她爱在墙头放风筝。”
阿双眼中惊疑,正要说话,门扇突然一响,进来的竟是被贬去采买的内官三寿。
三寿不料还有旁人,觑向阿双的神气便淡了几分,幽幽笑道:“双娘,狭路相逢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