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奉皇遗事(37)+番外

作者: 金牌芋头糕 阅读记录

她顾不得什么,投进那扇门里,叫鬼口将她吞下去。

那是阿双很长时间的噩梦。

轮椅破碎,帷幕坍圮,衣帛撕裂,烛台堆血。

她叫什么绊了一跤,低头一看,是秦文公留给儿子的白玉手串,玉珠粒粒有拇指大。如今油亮得异常,还沾着猩红。

她那时并不知秦灼遭受了什么,不明白秦温吉为何痛不欲生至此。很多年后,她通了人事,看着秦灼和萧恒谈笑自如,总要躲到门后,捂住嘴以免哽咽出声。

而当年,她懵懂而恐惧,呆立在那,看他兄妹二人抱成一团。

少年披头散发,脸都有些浮肿。他替妹妹抹泪,两腮肌肉抖动,咬着牙说:“你不要哭。”

他说温吉,我还活着,你不要哭。

这些年下来,折辱过秦灼的,要么被他亲手送了阎王,要么被秦温吉喂了野狗。再往后,萧恒当头一刀也没人能招架得住。但这位魏公不同。

秦、魏相为邻属,常有贸易往来,船舶、香料等商业互市至今不辍。且南魏据地十四州,仅比南秦短一州之数,兵力财力不容小觑。

他能忍,可有人忍不了。

秦温吉喝了口酒,将拴面具的鹿筋一抻,颈上青铜就这么被推上脸颊。她半副仙姝般的面靥旁,长出半副铁青的阎罗脸孔。

昆刀甩了甩脑袋,弓起背来。

她按住刀柄时,有人握住她的手。

秦灼一早告了腿疾,并不参与行猎。草场上已有臣官比试,四面画鼓架起,鼓后各一面彩旗。一面铜锣敲响后,胜者提着猎物策马奔向阵前。

又一声锣响。

秦温吉向他偏头,“萧重光什么意思,叫这杂种来膈应咱们?”

秦灼安抚地摩挲虎背,抓着昆刀领毛道:“魏公势力非同寻常,我没有和他说,他知道要出大事。这个人,现在动不得。”

他边说着,望向高台。

萧恒正坐台上。

他以后就要常常穿戴冕服了,十二旒,玄衣朱裳,龙章赤舄,两侧障仪仗扇。萧恒身材高瘦,肩骨却宽阔,如今坐在金阳底下,挺拔如高松。

见秦灼目光传来,萧恒和他遥遥相注,举起酒樽。

面子总要做的。

秦灼也冲他举了举杯,没给秦温吉表达愤怒的机会,口气平淡道:“看见他嘴角的疮了吗?那是牛角疽复发的征兆。魏君忌医,好饮烈酒,吃的蒸鹅也是发物,上马跑一圈出身汗,再叫哪个顶撞几句,气急攻心……英雄末路,威风不长了。”

“不过军中一莽夫,怕是连死到临头都不知道。”秦灼端了酒杯饮一口,“想叫他死在封地之外,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,南魏的水很浑哪。”

秦温吉夺下他酒杯,自己喝了干净,差点呛了一口。

甜的。

宴中酒由天子亲赐,皆是梁地的万山青。谁能想梁天子竟给秦公换成梅子清酿,玩起这明修栈道、暗渡陈仓的把戏来。

这叫分了?谁家跟分了的前情这样?

呸,真酸。

她听着秦灼道:“魏大公朱云基,一个不够,还有他兄弟、老婆、儿子。要做,就做个四喜临门。”

秦温吉听出点别的意思,声音有点哑:“他们……四个?”

秦灼叹口气,一只手挠着昆刀下颌,另一只手端起面前一碟生肉,语气轻柔得像哄小儿入睡:“谁叫咱们奇货可居呢。”

白虎低吼一声,露出森森白齿。舌苔上倒刺密布,皮肉给舔一口就能见骨。

他放肉在掌心,静静叫昆刀撕咬。

“不能斩草除根之前,先等着。”

***

臣子按例需列席台下,但李寒不同。

萧恒诏令未颁,李寒所从官职不得而知,众人虽仍以军师称呼,但无疑已成“国军师”。萧恒设席以世家为尊,但以李寒无职之故,特选登台侍坐,并不拘服制,竟由他如此布衣上场。

新君宽宏,并未开罪夏雁浦,他如今坐在席间,见李寒衣着,落下酒杯冷哼一声:“一身破烂流丢,今上放他如此出席,就不顾万国面前大梁的脸面?”

他身边侍坐个黄袍少年,刚从场上下来,两颊扑红,正摘下弓箭拿帕子擦汗,闻言吃了口酒道:“李渡白无秩升台、不衣礼服,闻所未闻,的确逾矩。但父亲,这是陛下首肯的。”

少年将杯放下,笑意灿烂,“天子钦许,就不是逾矩了。”

那是特权。

李寒有权侍天子酒,在国宴自择衣冠。萧恒给他的特权并不是座次衣着,而是“自由”。

攻伐未见,先起狼烟。这是一个征兆。

“如今他可自行礼数,他日入朝,未尝不能代天行事。”少年抬头望向台上,“天子之下,左右丞相,以右为尊,向来是尊长居之。但历朝历代,少年天子登基,要掣肘诸臣,便常任政见各异的两位重臣为左右相,右相也多代表皇帝态度。正如当年轰轰烈烈的青氏变法,最开始也得到过肃帝支持。我看新君之意,亦当如此。”

夏雁浦虽有猜想,到底难免忿忿,道:“黄口小儿,安能任此!”

那少年落下酒杯,举头望向高台,“我读过李渡白的文章。他那篇《论党锢》大骂世族蝇营狗苟、窃国者侯,大骂我等子弟纨裤不肖、好逸恶劳,但我通篇读罢,只有三个字:骂得好!”

夏雁浦欲言又止,长长叹气。

少年道:“父亲一心找寻公子檀兄弟下落,族中大小事务一应交给叔伯。从田庄、产业到选士、官职,儿多有了解,还是三个字:烂透了。

“君子之泽,五世而斩。当今天子掌潮州、定西塞时曾试行变法,儿观其行事,眼里不容沙子。世家病入膏肓,不自己警醒、求药医治,等天子治疾,只能割肉剜疮,大难临头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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