奉皇遗事(463)+番外
暖暖我吧。
他把膝盖打开后,就这么一腔孤勇地将舌头探出来。
门外突然响起剧烈的敲击声,吓得秦灼几乎是跳起来,萧六郎也匆忙撤开步子。
那人在外头醉醺醺地大叫道:“甘郎,甘郎!一块儿吃酒啊!”接着又响起同伴哄劝搀扶的声音,一会便晃晃悠悠去找别人。
室内的火熄了,两人的理智也在余烬里重拾起来。秦灼在口腔里顶了圈舌,清了清喉咙,想尽量表现得得体些。
久别重逢嘛,死而复生嘛,毕竟也没亲上,没什么大不了。
他给自己鼓足了劲,这才有勇气去瞧萧六郎。萧六郎却远远站着,在他开口前抢先说:“我先走了。”
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。
秦灼那些纠结霎时有些可笑,也就点点头,客客气气说:“慢走。”
萧六郎走路没声,等去了一会,秦灼才定下神,见案上的落日弓刚刚被撞歪了,这才想起来,自己还没向他道一声谢。
只是这弓怎么会到他手里?是有人托付他,还是他自己窃的?……他为什么要窃这张弓?
秦灼不敢再想,起身往窗边走去。庭中仍有无眠人,夜阑人静处,有人又引了丝竹来,竟也没人怪罪生气。毕竟乐师眼中,音乐是如此动人。
小伎也开腔了。她唱着古往今来的故事,张倩娘又还魂啦,红拂女又夜奔啦,历朝历代,千年万载,字字都在说相思。秦灼推开窗,灰月亮当空当头,它脸上的脂粉扑扑抖落,就飞成了雪。居然下雪了。
他没有动,眼看对面未合的窗里站出个人。
那人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,也向这边望过来。两人隔着院子,都没有说话的意思。除夕热热闹闹,他们却寂静得很。不多时,鼓弦铮地一紧,飞箭般往天中射去,歌伎正唱道:有情还似无情。
秦灼腔子里有团热气砰地一跳,下一刻,他便要抬手关窗。还没来得及动作,对面窗户已扑地黑了,似乎就没亮过,刚才只是眼花。
他又站了一会,等觉得后背发冷,才发觉外头雪已积了一尺厚,曲子也唱到尾声。多少有些意兴阑珊,也这么走了。
***
大年初一宫中下来赏赐,秀云便混在宫人堆里又见了秦灼一回。她匆忙见过礼,就带来个让秦灼立起来的消息:
“今年上元,南秦遣了使者,应当是秦善的妻弟,叫徐启峰的那位将军。”
南秦但逢年节的确都要出使问候,但都由礼官担任,这次叫个职位不低的武将,事出古怪。
秦灼沉吟片刻,“只怕是褚山青回去覆命,秦善多少起了疑心,要再派人来,眼见我到底是不是还活着。”
秀云有些不解,“他若真生疑,怎么不自己前来,倒放心支使旁人?”
“有我阿耶的前鉴在,他怎么敢自己入京?”秦灼冷笑两声,“他一边怕我活着,一边又怕是皇帝故作圈套,散布我在长安的消息诱他入京,再瓮中捉鼈、一网打尽。”
秀云面有急色,“妾瞧褚山青虽已叛主,但多少存了几分羞耻之心,没有披露殿下一事。只是这徐启峰是秦善的近亲,听闻当年又与少公不睦,只怕……”
“兵来将挡,”秦灼说,“行宫这边,咱们的人我找了十之八九,宫中也要尽快收拢,我这几日再去见长乐一趟,看看能不能早日收网。”
“说起长乐公主,妾倒想起之前殿下嘱托的事。”秀云道,“燕国出身的那位宋昭仪和长乐公主的确有交往,二人不常见面,总是随着赏赐叫宫人传话。殿下上次问及元和十四年底皇帝托付虎符,妾着意去查了,二人明面虽无往来,但这一段各宫赏赐赠送频繁,昭仪和公主都是叫自己贴身的人去办的。且妾的线人盘查出来,宋昭仪那一段给皇帝作的香料似乎有问题。”
秦灼皱眉问:“怎么讲?”
“依照宋昭仪的旧习,但凡调香,都要留下一盒香饵以作备用,十四年底所作竟一点东西都不留,瞧著有些毁尸灭迹的样子。”
秦灼点点头,又问:“上次托你去查长乐母家之事,可有进展?”
秀云道:“宫中对长乐公主生命一事讳莫如深,妾本没查到什么,可最近永王倒了,皇后……废后卞氏那边怨言颇深,倒隐约漏出些风声。”
“公主生母姓贺,与梁皇帝算是青梅竹马。皇帝当年做郡王,贺氏胞弟贺南山是郡王伴读,其父是郡王师父,是自小订下的姻亲。就是梁皇帝升亲王之后,贺氏生下长乐公主,皇帝甚为钟爱,当即取名作伯如。”
秦灼想了想,“伯仲叔季,向来都是男子取字。皇帝从她一个女儿排起,当年是视为掌上明珠。”
秀云道:“的确如此。没过几年,贺王妃再次怀胎,得了一位嫡长子,就是十四年底皇帝追封的慧仁太子。一子一女傍身,她又是结发妻子,如何都是屹然不倒。但后来朝野震荡,灵帝暴虐无道,皇帝便以护拥公子檀的名义发兵北上,中间有一段打得极其艰险。这时候,卞秀京率军加以援手,但有一个条件。”
秦灼会意,“他要让自己的妹妹做皇后。”
“皇帝当年左支右绌,哪里管的上其他。当即二话不说,将王妃休弃、遣返回乡。贺氏世代书香,无人从军,但不肯受此侮辱。王妃回乡的第二年病死,贺南山便反了今上。殿下知道,定然是成不了的。贺氏全族论以谋逆,不论男女,斩草除根。自此贺氏上下,再无一人。”
怪道长乐的母族一无消息。
秦灼默然片刻,总觉得有些不对,“你是说,贺氏谋逆是因为贺王妃无故被休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