奉皇遗事(630)+番外
萧恒寻常走路从没有脚步声。
如此危急关头,这心念仅瞬息一闪,秦灼再抬眼,萧恒已经冲了上来。那张脸穿过重重灯笼影,从百里之外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。
鬓角毛躁,嘴唇微干,仆仆风尘。
贺兰荪目光从秦灼脸上掠过,最后定在萧恒面上,仍得体微笑道:“不知萧将军不请自来,所为何事?”
萧恒不看他,也不答话,俯身将半枚丸子捏在指间。
贺兰荪瞧他神色,哈哈笑道:“萧将军放心,没有毒。我对少卿一片痴情,就是有毒药也自己吃了,哪里舍得伤他一星半点儿。”
说罢,他竟自己捡了剩下一半,丢在口中嚼了。
萧恒举在鼻前一嗅,的确是寻常解酒丸药。
果然圈套。
他顾不上旁的,忙问秦灼:“今晚还有什么入口的东西?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?”
秦灼有一瞬愣然。
他胸臆里有一股欲卝望横冲直撞,叫他突然想给萧恒一耳光又想歇斯底里地给他一个拥抱。不是肉卝欲也不是情卝欲,是逼近于恨欲的另一种欲卝望。
余光里,贺兰荪微微却步;楼下,影子逐渐逼近楼梯。
秦灼转瞬麻木的大脑陡然醒转。那张捕兽大网正向萧恒摇摇欲坠,哪怕他再钢筋铁骨,恐怕也只能落得个粉身碎骨。
怎么办?
藉口脱逃?卓凤雄好容易得此良机,怎么会让他们出这个门?
鱼死网破?楼中加上陈子元梅道然,他们只有四个人,就算虎贲卫冲杀进来,只怕贺兰荪还有后手。
劫持贺兰荪?那就是彻底撕破脸了。
贺兰荪是精明之辈,如果只是两厢威胁,在利益交互下还能继续来往。可一旦当众挟他在刀剑下,复生蛊决计无法弄到手,萧恒这只右腕恐怕要彻底废掉。
当务之急,是稳住贺兰荪,阻止他动手之念。
萧恒得马上离开。
心念一动,秦灼已持住贺兰荪手腕,仍捏住他腕脉,却转过首,对萧恒淡淡道:“潮州军务繁忙,将军还是快些赶回去才好。”
萧恒道:“一块走。”
秦灼含笑看他,“将军没瞧出来,我正在这边做客吗?”
萧恒视线从他手上刮过,过了半晌,才开口道:“你如果厌烦了,可以直接和我讲。但少卿,他真的不行。”
秦灼没有分毫心力来论此事,怎么能撵他走怎么说,“我想同谁好是我自己的事,成吗?”
“成。但他真的不行。”萧恒顿了许久,“……他去买了药,那种药。”
秦灼说:“我知道。”
萧恒彻底沉默。
他居然知道。自己待他如何,贺兰荪待他如何,他都知道。
那他愿意。
萧恒不是没想过为什么,他想不通,如今看着二人相持的手,突然顿悟。
或许真的只是情钟。只有喜欢才会这么蛮不讲理。
秦灼真的喜欢他。
萧恒去看秦灼,秦灼却掉过头,不再看他。
他喜欢羌君,自己却这样恶语摘指他的心上人,若是有丁点情分,那点情分也该断尽了。
萧恒往后退一步,道:“我出言不逊,你见谅。但……那些事,你别太由着他。”
语罢,他没等秦灼反应,自己快步下楼。
秦灼仍紧持贺兰荪手腕,当即吩咐陈子元:“萧将军吃醉了,你护送将军回去,把虎贲都带上,以免将军闹起酒来没人制得住。”
他将扳指脱下,丢给陈子元,说:“别骑马了,坐船。”
陈子元领命,当即要走,却被秦灼叫住。
他将钉在柱上的环首刀拔出来,握的不像刀柄却像一个人的手。秦灼抬手抛刀给陈子元,目中深色陈子元不懂也得懂。
楼下影子欲追,秦灼立即打了只茶碗下去,他向下而望,笑着扬了扬自己与贺兰荪相持的手。
待萧恒背影消失在门外夜色,秦灼才放开贺兰荪,重新从栏杆边坐下,浑身都有些脱力。
贺兰荪捏了捏手腕,看他一会,也微微一笑,和他隔着不远不近一段距离坐下,怅惘般叹道:“这么兴师动众地送他走,又不肯趁夜走山路。少卿,你是多防着我,多怕我暗中加害他。”
秦灼一只手撑在栏上按了按头xue,双眼半合,笑一声:“这可不好说。争风吃醋自古有之,香旌这样心爱我,万一妒火中烧,引一场情杀来呢。”
贺兰荪叹道:“你这样想我,我好伤心。”
“今夜没有羌医,却有英州的兵马。我原以为自己是座上宾,没成想是钓上饵。”秦灼支着脑袋转眸看他,“香旌,你这样待我,我也伤心得很呢。”
贺兰荪对他笑道:“咱们心有灵犀罢了。”
灯影摇撞,两人在五彩陆离的乱光中对坐,像一双精魅。贺兰荪抬袖扫了扫膝,起身要回屋,突然在秦灼跟前顿步,叫:“少卿。”
“你用过阿芙蓉的事儿,萧将军知道吗?”
秦灼手指落在栏杆上,抬起首,对上贺兰荪一双可恶至极的笑眼,忽地绽然一笑。
他说香旌。
“干卿底事。”
***
秦灼坐到酒阑人散,也就自个回了车中。阿双坐在油壁车等他,也听说了今夜之事,见他神色倦倦,便帮他打散头发,问:“殿下同羌君谈妥了。”
秦灼道:“还留着脸,往后的事就能继续讲。”
阿双答应一声,轻声问:“咱们是歇息一夜,还是赶回去?”
“回去吧。”秦灼靠在车壁上,“萧重光已经走了,我回去瞧瞧他。”
阿双默然片刻,终于忍不住道:“殿下,你为什么同将军吵呢?将军他不是铁打的,他也是个人。七夕那天他骑了半夜的马回来,见羌君在,一口热水没吃,站了站就立刻骑马走了。他给你备好了礼,是他拔城射旗的第一支箭,但撞见了羌君的白玉像,也没送出去……殿下,将军对你的心意比真金还真,别这么折磨他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