昭昭长安月(143)+番外
“……?”
李昭宁不知道裴砚要做什么,只知道周遭气息冷了下来,似乎周围的人声也渐渐远去了。
“不是夫妻,劳您操心了。”裴砚的声音冷若冰泉,眉心微蹙,明显是有些生气。
她不禁有些诧异,不过是一句闲言碎语,怎么能惹得万事看淡的裴砚这样生气?
况且她都没说什么呢,就这么急着澄清?
在那小贩愕然的神色中,裴砚说完话就拉着李昭宁迅速地往前走,穿过熙攘的人群走到拐弯处,才停下问:“去哪?”
虽是简单一问,语气却不如刚才那样愠怒,李昭宁便伸手指了指左边的一家铺子:“澄心堂。”
她抽回被裴砚握住的手腕,目光盯着地面沉默地向前走。
而裴砚到底还是看到了从她眼中漏出的如月光般细碎的失落,随着她的脚步铺了一地。
他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,好不容易舒展的眉毛又微微蹙了蹙,心头竟有些无奈地喜悦——
期盼落空才会失望。
她这样落寞,恰恰证明了她心里是有期待的。
裴砚默默地快步跟上,随着李昭宁进入澄心堂,眼前便一瞬间亮了起来。
这里是长安最大的纸笔铺子,光是摆在一楼的笔就有数百种之多,不仅笔杆笔毛的材料应有尽有,连制笔工艺也是各不相同。
而每支笔都由一只精致的小木盒子装着,上铺黑色素纱,纱上才摊着笔。
裴砚正环顾堂内设施,李昭宁却径直走到账台前,递给掌柜一张纸条:“七日前定制的笔,今日来取。”
掌柜接过纸条看了看印鉴,确认过后便转身进了后堂,不一会儿就拿过来一只鸡翅木雕花的小盒子,递到了李昭宁手里。
李昭宁道了声多谢,转过身便看到了在展台前负手踱步的裴砚。
她眨了眨眼睛,将眸中失落尽数掩去,只留浅浅的笑意和深深的感激,向裴砚走去。
裴砚听到脚步声便侧过身,一眼就看到了李昭宁手中的盒子,眼中闪过一丝诧异,静静地看着缓缓走来的李昭宁。
她走到他身前站定,抬眸看着裴砚微微一笑:“那日你说,要一件天下独一件的东西做为谢礼,我找了几年才找到,希望……没有太迟。”
裴砚一愣,目光透过李昭宁的眼睛,穿过她身后白茫茫的月色,才倏忽想起三年前的自己好像确实说过这话。
他忍不住噗哧一笑:“难为你记得。”
他接过小木盒,缓缓打开,一只暗紫色的笔映入眼帘,长而细,笔杆光滑,面上是细密如牛毛一般的纹路,泛着淡淡的檀香,而笔尖则雪白晶莹,橙黄灯光下如碎金一般闪着细密的光。
他拿起笔,指尖微凹,便看到了这支笔尾端刻着的『牧之』二字,而小字下方,是一只金丝嵌镶的白鹤。
猜都不用猜,除了李昭宁的奇思妙想,换了任何人都不会把一支笔做得如此花里胡哨、富贵堂皇。
文人的笔都是极尽简约方显气度的。
裴砚拿着笔,望向面前的李昭宁,看见她眼中清澈晶莹毫不掩饰的感激,不由得轻轻一笑:“谢谢昭宁。”
“我很喜欢。”
他的声音很小,小到只有李昭宁能听见,可这声音又很大,从她的左耳朵穿过到右耳朵又转回脑海,余音袅袅、绵延不绝。
而比他的声音更让李昭宁震颤的,是他望向她的目光,破天荒地直白、诚挚,带着毫不掩饰的脉脉温情,骤然撞入她的眼睛,直达心底。
那种温情,叫做喜欢。
待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,已经被裴砚握着手腕出了澄心堂,转过街巷,走到了城楼下。
朱雀大街已经走到了尽头,再往前就是皇城了。
李昭宁心绪复杂,正想道别,裴砚却轻声探问:“夜色正好,不上楼看看你的盛世长安吗?”
她一愣。
她最近都忙得很,一来晚上都在为了这支笔劳心劳力,没什么时间看风景;二来天下未定,虽杀了陈崔,但藩镇祸端未除,百姓尚未安定,长安城的繁华不过是表象,大周的内里仍旧是虚的,民计民生都才刚刚走上正轨,她也没心思看。
但鬼使神差地,她望着裴砚温软的目光,还是点了点头。
城楼并非平民能轻易踏足之处,守城士兵验过身份后,两人一前一后踏上台阶,耳边的嬉闹吆喝声也渐渐远去,空寂的台阶上只余两个人的脚底擦过台阶的嘶嘶声。
裴砚跟在李昭宁身后,一边走一边望着前面粉色的裙摆随着脚面忽高忽低地翻飞着,月华倾泻,将那浅粉隐去,只留一身雪白。
不知为何,明明是被月光照亮的李昭宁,此刻在裴砚眼里却是比天幕中的月亮更明亮澄净的存在了,仿佛天地万物都似青黑城墙一般隐在月色里,只有她的身影在发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