锁春娇(100)

苏云缈覆上他的手背，摸到些细小的伤痕，抬头去看时，裴铮原也在低着头，一直注视着她，只面上没有什么冗杂的表情，乌眸比夜色还要幽深。

她牵引着那只手，轻轻地搭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。

“我会安心生下这个孩子。”她清浅柔和的嗓音，真诚地向他请求，“这个孩子留给你养育，无论日后他是否知晓自己的身世，无论他日后认何人为嫡母，我都没有怨言。”

“然后，你可能放我离开？”

裴铮不动声色地听她说完，全程只稍蹙了眉，在她话音消失的那一刻，伏了身，贴近她耳畔道：“你可是方才伤到了头，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？”

他煞有介事地去扳她的脑袋，手指伸入发间摸索，闭眸感受了一会儿，再度睁开眼时，带了冷冷的笑意，“没伤到啊，原来是认真的。”

他自问自答，语意森寒。

苏云缈又泛起心惊肉跳的骇恐，可一想到这次回去，自己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，呼吸都染了疼痛，颤着身子声嘶力竭道：“我已不欠你什么了！”

她在紧绷的情绪中急于寻求一个宣泄口，再也忍不住向他质问道：“当年在苏府，我可有一日慢待了你？”

“那次我父亲迁怒于你，我未及时阻拦，确实是我对不住你。”

“可就因那一桩事，你恨上了我。”

“这三年间，你对我予取予夺，可从报复中寻得快感？”

“时至今日，我已再不欠你什么，你有何资格强留我，你凭什么！”

她语意激动，面上染了忿忿不平的潮红，一双手对他又推又打。

裴铮怕她无意中伤及腹中胎儿，便钳住了她的双腕，按着她乱踢乱踹的腿，将她整个人牢牢困在怀中。

看她渐渐无力挣扎，眼眸再度归于死寂，湮灭希望。

“弱肉强食，亘古不变的规则。”裴铮冷硬了面色道：“如今我身居高位，而你一介罪臣之女，要考虑的应是如何攀附我讨好我，而不是一味负隅顽抗，痴傻了去逃。这么久了，我原以为你已明白这个道理，今日我只当你胡言乱语，来日莫再……”

强硬威胁的话音戛然而止，裴铮慌乱了一瞬，愠怒道：“你哭什么？”

苏云缈软了身体，双目不断溢出清泪，紧咬着嘴唇却连一丝声音也没发出。

他捏住苏云缈的下巴，从她口中解救出那被咬得鲜血淋漓的下唇，拇指轻轻抚过，又气又急道：“你到底在倔什么！留在我身边从此锦衣玉食，家仆成群，有什么不好？难道你就傻到非要去自食其力，穷得连锅都揭不开就满意了吗！”

“……”

“好，这件事就此揭过，回府后日子还照常，你无须向我解释，可够了吗？”

任他如何说，苏云缈始终撇开了视线，不言不语。

他不得已软了嗓音，轻轻托起苏云缈的脸，再开口时，面庞隐隐发热，低道：“我向你承诺，以后我对你唯首是瞻，只要不提离开，我事事依你，事事以你为重，你若不喜欢誉国府，我们便搬走，其实……我还有一个惊喜，时日还早，本不想太快告诉你。”

苏云缈空洞麻木的眼眸轻轻地转向他，嘴唇蠕动，低喃一句。

狰狞的红血丝爬满眼底，他临火而坐，这一刻，五脏六腑几乎同时燃烧起来。

他苦心经营，甚至不奢望她能待自己柔情似水。

他放低身段，放下尊严，尝试讨好她，可换来的却是她冰冷的一句：

“我不在乎。”

“那你告诉我！”裴铮死死地盯着她，“你告诉我，你在意的到底是什么！”

看着她那双毫无温度的眼，陡然间，一个念头跳了出来。

他深埋于心，从未主动提起的一件事。

此时此刻，他不得不问：“你……可是还想着沈霁初？”

他的视线不断在她面上逡巡，意图攫取她每一分细微的表情变化。

她百般抗拒，不能容忍他的接近，连这个意外来到世上的孩子她都曾除之而后快。

只一个解释。

那就是她心中还装着那个男人。

他再也克制不住那油然升起的醋意。

遒劲有力的手掌钳住她的肩膀，力道因盛怒而渐渐失去控制。

“苏云缈！”

“你如实说，你可是还爱着沈霁初！”

那裹挟着强烈愤懑的话音接二连三地砸下。

苏云缈感觉肩膀几乎要被愤怒的他给捏碎了。

疼痛深入骨髓。

正如她再度听到那个名字一般的痛。

“沈霁初……”

她轻轻呵了一口气，颊边泛上苦涩的笑。

“我们二人初次见面，我便惊叹于世间怎么会有这般雅正高洁的君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