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得解脱(129)

“小雪，真的是你吗？”

第六章 落定【3】朋友

何亮在厨房里切着水果，客厅里只有周依雪和杨倩文，周依雪还是坐在轮椅上，半阖着眼，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故意不看她。刚刚在药店门口，杨倩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曾经那个张扬明媚的周依雪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？像是一株已经枯萎了很久的藤，毫无生气地被挂在那里，就连旁边年逾五旬的大妈，都看着比她更有精气神些，还有她的腿，怎么会坐轮椅了呢？

周依雪显然也认出了杨倩文，空洞的眼睛里似有光亮了起来，但只维持了一瞬，便熄灭在更黑的暗雾中。她惊慌失措地转动轮椅，可怎么也摸不到手轮圈，跑吧，她的大脑发出指令，可太久不用的双腿却软绵绵地使不上一点劲。咣当一声，地转天旋，她就这样栽了下去。

杨倩文吓坏了，周围的大妈们也吓坏了，七手八脚去扶周依雪，何亮急匆匆跑出来，把周依雪抱到轮椅上，仔细查看她有没有受伤，还好穿得厚，只是手腕处擦破了皮，何亮要去买碘伏，周依雪拉住他的胳膊，急切地说她要回去。何亮帮她掸掉衣服上的灰尘，温柔地答应她，可推着周依雪走了没两步，突然停下掉转头，杨倩文还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，脚边的枣花馍敞着口，他走过去弯腰捡起，吹了吹袋口的土，冲着杨倩文自然地说：“好久不见，走吧，一起去家里坐坐。”

水已经喝了大半杯，周依雪依然一句话不说，杨倩文心口堵着一团乱麻，眼前的一切让她的大脑仿佛丧失了信息处理的能力，她不是在昌塬吗？怎么这栋房子和周依雪在宁西的家一模一样？她想起不久前来找她的那个姓徐的警官，虽然徐警官告诉过她周依雪和何亮在一起了，但新婚燕尔的夫妇怎么会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状态？

“小雪，这些年你过得好吗？阿姨呢，没跟你们一起回来？”

杨倩文问得小心翼翼，从之前跟徐警官的聊天中她隐约猜到小雪是遇到麻烦了，至于这个麻烦是什么，她不敢问，但心里边的那根刺从陈年的土里冒出头后便一发不可收拾，那些反复重现的记忆画面一帧一帧在她脑中播放，搅动起她内心的惶惑和不安，而这种情绪此时此刻达到了巅峰。

周依雪没有回答，但杨倩文知道她听到了。何亮还在厨房没有出来，杨倩文快速挪到周依雪面前，蹲下来扶住她的轮椅说：“小雪，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？”

低垂的睫毛轻轻颤抖，周依雪闻到了一股淡雅的香味，那是杨倩文头发上的味道，那么熟悉和亲切，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，却好像她们昨天才一起去了澡堂，共用了一瓶洗发水。周依雪感到鼻子有些发酸、想打喷嚏，自从来到这栋房子里后，她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感受了。

杨倩文感受到周依雪的变化，轻轻握住她的手，继续说：“小雪，这些年是我不好，没有联系你，但你知道的，不管到什么时候，咱们都是最好的朋友，难道你还要跟我怄气吗？”

眼泪啪嗒落在了杨倩文的手背上，周依雪的手腕微微转动，轻轻抓住杨倩文的手，她的声音极低，哽咽道：“对不起。”

“傻瓜，咱们俩都是傻瓜，又臭又硬的，赶得上那茅坑里的石头了。”杨倩文感觉到周依雪掌心的温度又暖了几分，主动用力抓住她的手，“你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，我会帮你的，我们还像从前那样。”

“回不去了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我妈妈死了，”周依雪的睫毛忽地张开，黑眼珠浸在一汪泪里，“倩倩，我没有妈妈了。”

杨倩文震惊得有些结巴，“阿姨她...她，她怎么了？”

何亮端着一盘水果走进来，淡然而坚定地说：“阿姨走了，现在小雪只有我一个亲人。”

“她是怎么走的？生病，还是出意外？”杨倩文斜睨着何亮，眼神里多了些戒备。

何亮把周依雪的轮椅调整了一个角度，叉起一块苹果递到周依雪面前，周依雪没有接，脸上的泪已经风干没有了痕迹，仿佛刚刚的鲜活只是一瞬间的回光返照。

何亮叹了口气，把苹果放下，坐在了周依雪旁边，说：“我本以为你来了会让小雪高兴，可没想到你反而惹她伤心。”

杨倩文站起来，居高临下地看着何亮：“真正让她伤心的人恐怕不是我吧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，阿姨是怎么死的？”

“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，小雪，你确定要讲给她听吗？”

何亮转过头温柔地问，周依雪浑身僵了一刹，回答：“不用讲，我累了，想去睡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