岁月稔星霜(292)+番外
第182章 崩溃
寒月凝辉,东太后宫殿内,地炉炭火正炽,鎏金熏笼中沉水香氤氲缭绕,将满室寒意尽数驱散。
清冷的琴声在空气中缓缓流淌,周语凝步履蹒跚,如同游魂般踏入殿内。
她抬眸望去,隔着重重鲛绡纱幔,那道修竹般的身影若隐若现。
金兽香炉吐出的青烟在彼此间蜿蜒成河,周语凝缓步向前,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,仿佛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。
“荀让,”她轻唤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纹,“你可愿随我去沥山行宫?”
幔后传来冰弦轻颤的余韵。那人广袖垂落,玉簪折射的寒光在纱幕上划出泠泠一道,恰似他唇边那抹似有若无的笑。
“太后娘娘身份尊贵,在下不过一介乐师,岂敢逾越?沥山行宫是皇家禁地,我若随行,恐惹非议。”
“非议?”周语凝忽然低笑,鬓边累丝金凤随着肩头颤动簌簌作响,“这宫中何时少过非议?我早已不在乎了……”
她忽然伸手拨开云雾般的纱幔,让炉火将两人之间的雾气照得通明。
“荀让,不管你出于何目的,我都可以不追究。你可还愿像从前一样,陪在我身边?”
“周家还未覆灭,我自然会留在太后娘娘身边。”
“你!”
周语凝几乎站立不稳,她极力稳住身形,眼神直勾勾地望着荀让。
荀让抬眸,与她的目光相接,指尖轻拨,琴音渐起。
“此曲名为《华胥调》,曾是一名琴痴最擅长的曲调……”
“那名琴痴,当年不过双十年华,为生计所迫,在一所书院中授琴。却不想,被一纨绔子弟看中。那人仗着家族权势,逼迫她委身于己。她宁死不从,便惨遭侮辱……”
指尖忽地一挑,七弦震颤如裂帛。
“那纨绔的正室夫人知晓后——”
荀让的拇指重重按在羽弦上,发出令人齿酸的闷响,“日日差市井长舌妇往她家门前泼粪水,将《教坊录》里最下作的艳曲编成童谣,令稚童追着她唱。”
琴音忽转幽咽,似冰底暗流。他修长的手指在焦尾琴上碾出沙哑的泛音,“硬生生将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,糟践成了人人指摘的荡妇。”
冰弦在他指下发出濒死般的颤音,“未几,她惊觉腹中竟有了孽胎……”
“别说了!”周语凝袖中金镶玉护甲“咔”地折断在琴案边。
荀让却将商弦猛地一拧,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,“举目无亲,走投无路之下,她只得咬牙买来一剂虎狼药,在家中独自挣扎了一整夜。血水浸透了半床被褥,到底将那团血肉从体内剥离……”
周语凝广袖翻飞,骤然将那张凤势瑶琴掀翻在地。
“铮——”缠枝莲纹琴轸在青砖上迸裂,断作三截寒光。
她胸口剧烈起伏,方才折断的护甲在掌心刺出蜿蜒血线,正顺着《华胥引》的谱子滴落在破碎的徵位上。
“啪!”地炉里最后一截银骨炭骤然爆裂。
周语凝瞳孔猛地收缩,记忆如潮水般倒灌。
她恍惚间想起,多年前曾有人在她耳边提起,有一秦姓女子状告周家一名叔伯之子强占民女,并肆意毁坏她的名声。
彼时,三叔父跪在鲛绡帐外,官帽下的鬓角汗湿了一片:“不过是个疯妇攀诬!求娘娘赐道手谕,压下那秦氏女的状纸…...”
她那时闻言不过抬了抬眼皮:“既是疯妇胡言,也值得叔父这般慌张?”笔走龙蛇间,凤印已重重按在绢帛上。
不过旬月光景,那桩公案便如投入寒潭的石子,连最后的涟漪都消散殆尽。那秦氏女子更是连夜离了临安,从此杳无音信,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。
如今细想,此事处处透着古怪。叔父当日言辞闪烁的神情,秦氏离京时的仓皇之态……种种蛛丝马迹交织在一起,在她心头蒙上一层阴翳,隐隐泛起不祥的预感。
“你可知那女子是何人?”
周语凝尚未从惊骇中回过神来,耳边又响起荀让冰冷的声音。
“那女子,是我的未过门的妻子。”他指尖抚过断裂的琴弦,血珠顺着琴弦滚落,“彼时我于临安城科举,曾在诗会上见过那纨绔……”
说到此处,荀让喉间溢出一声低笑,如钝刀刮骨,讥诮之意漫过唇畔。
“草包一个。却在科举会试中入了前五。寒门学子悬梁刺股十载,终究不敌一个好的出身。更可笑的是,这等人渣,玷污民女后,非但没受惩处,反倒平步青云,做了官。”
“你接近我,究竟意欲何为?”
周语凝话音未落,荀让已霍然振袖而起。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面容上割出森冷阴翳,眸子翻涌着滔天恨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