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公主升职手札(774)
那双眼睛仿佛对他说,父亲如今,尽可如愿了。
成肃不语,挥袖风飘,红尘昼昏,如霆如雷。
一道细微裂痕从心底绽开,成之染拱手一拜,欢庆梁王的山呼海啸声,有如实质般压低了她的头颅。
震耳欲聋,目眩神迷。
其后接连数日的夜里,成之染频频梦到一个人,起初只是梦境中一团光影,渐渐地变得清晰。
狂风掀起了重重帘幕,有一人缠绵病榻,只留给她虚弱的侧影。
她不认识那个人,可直觉已经告诉她对方的身份。那个显赫的名字在心口呼之欲出,她却仿佛失了声,只是怔怔地望着对方,一句话也说不出口。
那人的目光仿佛落在她身上,可是她看不清对方的容颜,只听他问道:“你已去过长安了?”
成之染颔首。
“好,好……”那人低语道,“这条路,你父亲比我走得更好。”
成之染想要分辩什么,却依旧无法发声。
那人只是望着她,似乎也并不需要她说些什么,昏暗罗帷间隐约传来一声低语。
“世人固然疑我骂我,可我,从不曾辜负皇恩。”
凝滞于心口的浓雾散去,成之染赫然睁开了眼睛。
第369章 尚主
成肃既已回京,彭城重镇空虚。他上书天子,请以青州刺史杜延寿为北徐刺史,进号中军将军,督淮北诸军事,移镇彭城,以醴陵县公世子成修远为青州刺史,出镇广陵。
天子准奏。
成修远闻讯受宠若惊,又未免惶急,他不学无术,遑论为官理政。
“铜铃啊……”成肃望着年近弱冠的侄子,道,“凡事不经历练,焉能长进?”
他亲自为成修远挑选贤良佐吏,殷殷规劝中送人渡江北上。
成之染目送孤帆远影消失在碧空尽头,问成肃:“父亲要留在金陵?”
成肃道:“我要等桃符成婚。”
“在那之后呢?”成之染追问,“父亲去哪里?”
成肃似乎笑了笑,对她道:“自然是就国。”
成之染直直地望到他眸中,不得不承认,她已经无法分辨对方话中虚实,一股难言的巨大惶惑攫住她心口,险些让她喘不过气来。
数日后又是孟元策婚期。因他是续弦,徐家也不便铺张,于是婚仪诸事从简,只请了亲朋故旧赴宴。
成肃前去孟府庆贺时,车马辚辚,冠盖不绝,孟元策亲自出迎,想要行大礼,被成肃一把拉住。
“你我既定了儿女亲家,如今又姻娅连枝,何必讲究这些俗礼!”
孟元策闻言慨然,在同行人群之间望见成之染,一时间百感交集,喜宴上推杯换盏,不由得多饮了几许,沉沉双眸中满是醉意。
许是喝晕了头脑,急管繁弦的喧闹之中,孟元策持盏上前,一手拍上了成肃的肩膀,令座中众人悚然一惊。
欢声笑语似是顿住了,人人望着他,不由得捏了一把汗,生怕此举引得梁王不悦。
孟元策似是不觉,笑着问成肃:“大郎君功业盖世,倘若我兄长得见,又不知唏嘘几何!”
他几个子侄都变了脸色,谁不知当年孟元礼自尽,与如今这位梁王脱不开干系。在这种时候提起孟元礼,怕不是犯了梁王的忌讳。
唯有成之染呷了一口茶,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成肃的神情。
“二郎啊二郎!”成肃大笑道,“死生有命,富贵在天,但求无愧,夫复何言!令兄已自全名节,忠烈昭彰,流芳百世,来日九泉之下相见,只怕他怪我驱驰利禄,不肯再与我相见!”
孟元策闻言失笑:“岂会,岂会!”
成肃拍着他的手,道:“今日二郎能与徐大将军之女结为连理,令兄倘若知晓,定当欣慰。到时候我先行向他报喜,他只顾高兴,可就怪不得我了!”
孟元策仿佛许久才明白他话中之意,不由得一个激灵,登时酒醒了大半,慌忙道:“殿下身常健,何必出此言!”
成肃摆了摆手,只是摇着头,压低声音道:“我长你十二岁,来日种种,不可思量。你我姻戚连枝,那些不懂事的孩子,有赖你看顾些许。”
孟元策满口答应。
锦筵红烛,灯花缭乱。成之染静静地望着成肃,她父亲的面容显得格外柔和,一瞬间仿佛只是个垂垂老矣的家翁,可幢幢灯影落在他的眸子里,又沉沉地看不到底。
真奇怪,明明是她的父亲,明明他才刚回来不久,可是她已经厌烦了。成肃的言语常使她无所适从,让她读不懂,又不敢细思。
她突然急切地盼望他离开。
等到琅邪公主出降,他是不是就可以离京就国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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琅邪公主大婚定于秋末。那一场盛大的婚仪,直到许多年以后,仍旧为世人所称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