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臣要善终(71)

作者: 西飞陇山去 阅读记录

又置一凉榻,横架在曲流上,令其从枕下穿过,躺下就可沾些清凉冷气,听着溪声入眠。

沈厌卿起先笑这是故作风雅,可登进许多才子梦中游历的仙山幻境,可真宿在这里一定吵得无法闭眼。

谁知试过一次,竟真睡的安稳无比,似乎还做了香甜浅淡的梦。

沈参军也就不再多言,安心在这里听琴。

但那都是春秋好时节中的事,冬日在这儿,连溪水涌动得都缓了,弦变得又冷又涩,拨弄出的声音听起来煞是不情愿。

连鹿慈英都自嘲,说琴冻得痴傻了,不认识他了。

沈厌卿则道:

那就用厚布裹起来,放到暖和的地方去,让它缓上一缓,不就好了么?

鹿慈英则说:

琴可不能一日不弹呀。若是干了裂了,脆了潮了,便要屈死它了。

鹿慈英自会说话时就会弹琴,自会弹琴就未停过一日。

这其中有多少神话演绎的成分沈厌卿不愿去想,但其操琴的技艺确然是在他听过的所有人中最为高超的一个。

皇帝的乐师、京城的花魁、二皇子的侧妃,都比不上这位山林中的隐士。

在慈英太子手下,弦只要一动,便真能教人领略到昔年高山流水旧时的风采。

沈厌卿说这是让他长了见识,鹿慈英却摇头,微笑道:

“并不曾有他人听到过。叔颐能说出来,是因为你就是钟子期。”

琴声里有孤鹤,有凤鸣。祥瑞的鸟拖着长羽在空中周游,伸长颈子求取自己的知己。

神王的太子在深山中弹了三十年琴,终于等来北方坠下的官星。

沈厌卿问:

说的这样有缘,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呢?

鹿慈英答:

有些相逢本不需要原因,叔颐难道不信?

沈厌卿确实不信。

但他在皪山一日,文州就稳当一日,前朝的皇亲们也就离融进新朝更近一日。

秋天时有一群人下山去了,在州府安排下得了新的生计,只偶尔回到山上集会。

慈英太子教正像一块雪地里埋着的冰,缓缓消融着,可是动静很小,谁也不惊动。

鹿慈英也不阻拦。

这是最好的结果了,双方都满意,倘若这样潜移默化下去,文州太守不久便可重返青春。

鹿慈英知道自己这些言语多半又被当成了教中书本上的胡言乱语,也就笑一笑不再提。

这在友人面前只着常服的仙人放下手炉,收好了琴,顿了顿又开口:

“叔颐确实是与我们这些人不一样。”

“我们都像柳絮浮萍,飘到哪就是哪的了;叔颐却能下心思,抓住自己要的东西。”

沈厌卿知道琴一收起来,便到了离开这冻人的地方的时候,于是执起水壶将火盆中的炭浇熄,拨掉最后的几点火星。

“慈英似乎意有所指?”

鹿慈英没有字,他也只好称名。

居士抱起琴,扎好了束绳,笑眯眯道:

“叔颐聪慧,我不过忽发灵感,想要再问一个问题。”

他的视线从友人脸上划过,最终停在鬓边。

“——叔颐左耳上这个蓝玉的坠儿,原本是个什么器件?”

沈厌卿手上动作停了,扔了夹子向后一靠:

“用什么换呢?”

鹿慈英敛了敛笑容,偏开目光作思考状,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出那个回答。

沈厌卿心道,这是已有些了解或是猜测,于是要拿出些沉甸甸的实事来了。

琴袋上的流苏往左摆到第二十二下时,着靛蓝色布衣的隐士下了决心。

他抬眸,定定看向对面的弃臣。

“我教的创立之人,正是家慈。”

……

沈厌卿推开石门。

门上没有机关锁扣,门轴也仍能利落滑动。

看来荣宁没有防后来者的心思,这地方留存至今应当也没有闲置太久。

二十二琢磨着前头的石刻留字,在他身边叽叽喳喳道:

“她好细心!还特意说了这是她建的地下宅子,和后来继承上面的人没关系。要不然,若不是仁王殿下接着——咦。”

上面若没有改作仁王府,若不是仁王没有住过一日,猝然发现下面有这么大一处地下建筑,恐怕谁遇上都要倒霉。

纵使当今圣上再能明辨是非,也不得不有所怀疑。

但荣宁长公主是怎么算到今日的呢?

二十二挠挠头:

“不对呀,她早知道要改朝?”

若是前朝正常往下传,给了亲族子孙,似乎也没必要用那些急于帮人撇清关系的词句。

可是若知道江山改了姓,又为什么要护着不认识的,夺了自家皇位的人?

沈厌卿不做声。

他也在想。

鹿慈英这一脉,行为举止向来与常人有所不同。即使六七年过来,他也时常转不过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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