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囚春山(11)

连他天生薄而微翘的唇角,都跟着染上几分霜冷:“再美,死后也不过一抔黄土。三公子既取字鉴机,不该悟不透。”

“好好好,”云侵月慨叹,“那你后来怎么不一剑杀了她、以绝后患?”

“素衣,朴车,老马。女子从医谋生,必是小户人家,识不得玄铠军,”谢清晏转回,“不足为虑。”

云侵月轻吸气:“那她若是高门贵胄,昨夜命就没啦?”

谢清晏神容清和地回眸。

眼底烛火灼灼,却叫墨色染得冷若玄冰。

他一字未予,但云侵月已经知道答案了。

“啧,禽兽啊。”

“……”

谢清晏懒得分辩。

他朝向马车内的昏暗处,避开了车内那副御赐的华丽宫灯。

即便这么些年过去了,他依然尤厌烛火。

沉浸在周遭的昏昧与松香间,谢清晏的意识随着车辙沉沉浮浮,终于还是彻底落入了黑暗中。

大约是故地重游的缘故,人也踏入了旧梦。

往事如尘烟。只是那些叫他年少时惊魂寒栗的梦,如今再也不能动摇他分毫了。

于是谢清晏魂在梦中,清冷而又麻木地望着——

火光燃着他的衣袍,长发,他走过的每一寸路。粘稠的血液鲜红地流淌着,汇作他脚边的长河。

一颗颗人头从血泊里滚落,怒目圆睁。

他好像认识,又一个都记不得。

数不清的人头在嘶哑地喊着什么,像燎原的火里,无数的恶鬼低声咆哮着。

脚边的血河开始翻涌,层层叠起,没过他的长靴、衣袍、佩带、胸膛……

在浓稠的血液灌入他口鼻,黑暗将他淹没前,他终于听清了。

那血色长河里,恶鬼们嘶哑泣血的声音汇作同一句——

[该死的是你……是你!]

血河彻底淹没了他。

黑暗中,无数次,那一张张最熟悉又狰狞的脸交替。

在最窒息时,谢清晏忽然屏住了气息,像怕惊扰到什么。

他在黑暗里微微仰首,如若干涸的淤泥里那一尾濒死的鱼。

他等到了——

黑暗中天光骤开。

往昔数年午夜梦回,能将他从这溺于黑水般的噩梦里捞出来的,唯有那一只纤细羸弱的,少女的手。

在她虎口处,缀着一点血似的小痣。

即便明知无望,谢清晏还是在黑暗里伸出手去,想要够及那一线天光——

“吁!”

马车猛地一晃。

谢清晏倏然睁开了眼。

面前光线刺目,晃得他眼前炽白猩红交织着。

晨光透过梨木质地的窗柩,光栅斑驳明灭。马车外,天不知何时已经亮了。

董其伤低声:“侯爷,上京城内传来了线报。”

“……”

与梦中少女指尖再次错失,叫冰冷的怒意腾起,如火舌般舔舐着谢清晏的理智。

他深吸气,又缓缓吐息。

“何事。”

董其伤低声回禀:“二皇子今早入了长公主府,上门拜访,至今尚未离开。三皇子则请出其外王父安太傅,向长公主府内递了帖,要在下朝后,于湛清楼为您接风洗尘。”

“……”

马车内死寂须臾。

云侵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:“完了完了,两位皇子这是都在京中候着,只等见你这个表兄呢?兄友弟恭,实乃我辈楷模。只是,不论先见哪一个,都不太好吧?”

谢清晏无声望他。

“想来盯着你的也不止他们,”

云侵月一展折扇,扇起自己笑眯眯的风凉话,“东宫之争到底花落谁家,上京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,要跟在谢侯你身后押注呢。”

谢清晏垂眸,睫羽长密,将翳影压在眼底,近乎冷淡。

只是再开口时,声线依旧温润如玉。

“征阳公主何在。”

云侵月笑容一顿。

董其伤声音不改:“自军报入京后,征阳公主日日要去宫城城楼上,远眺西北。听闻三日前日光甚烈,还在城楼上晕了过去。”

“公主殿下用情至深,可谓感天动地呐。”云侵月摇着扇子,斜向谢清晏。

可惜令他失望了。

在那张神清骨秀的画皮眉眼间,寻不到一丝温情,甚至不见分毫波澜。

感天动地,也感化不了一点某人那颗铁石似的心。

“先回军中,”谢清晏道,“待我入宫后,将消息传于公主。”

“是,侯爷。”

“……”

马车径直朝镇北军与御赐仪辇的驻地驾去。

车驾内。

云侵月摇扇叹道:“征阳公主拳拳情深,你却利用她来化解两位皇子对弈之局,也不担心会给她惹去多大麻烦——谢琰之,这天底下,还有你不舍得利用的人吗?”

“……”

云侵月问这话,本来也没打算听见答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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