恋水（出书版）(17)

「走出大门之后，我一心只想着要跑到海边。但是我明明连海在哪边都不知道。」

说出口之后，节才自觉当时多么有勇无谋，于是他轻轻笑了。

「为什么要去海边呢？」

柾臣静静的把脸转过来，问道。

「为什么呢？」

节微笑着歪着头。这是他许久不会忆起的过去。

「也许是我自己心想着新的旅程都是从大海出发吧。」

「大海吗……」柾臣看着窗户喃喃说着。

「今天这个天气海浪应该很波涛汹涌吧。」

「是吗……」

听到节不怎么肯定、含糊其词的回答，柾臣直盯着他看。

节用力抿着双唇苦笑。

「我只有在心里想过，其实我从来都没看过大海。」

「那么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看吧？」

面对他干脆的建议，节吃惊的发出「咦？」的声音。

「去看海吗？」

「是啊。」

「可是我们不是要去道顿堀看戏吗……」

节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，说到一半就止住声音。

柾臣等待节的回答，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轻率的样子，看来不像是随口说说。

「真的可以吗？」

他的胸口涌现一股平静的骚动。

柾臣缓缓的眨眼之后点头。

「我们到道顿掘换马车吧。不过到海边要花几个小时，不要紧吗？」

对于他的确认，节脸色紧张的轻轻点点头。

从停在松树荫下的马车中，节一直远远望着在砂地另一头的灰色海洋。

「你不下车吗？」

坐在对面的柾臣悄声问道，节没有回答，眼睛越过玻璃直盯着壮观的景色，动也不动。不，是无法动弹。

放在和服膝上的双手不自觉的用力，像是眼前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，微微颤抖着。

「真的大海……不是蓝色的呢……」

节用细细的声音呢喃着，柾臣像是叹息似的，应了声「是啊……」，接着把手放在窗户的栓子上。

「因为就快要变天了哦。大海会随着天候改变不同的表情呢。天气晴朗的时候，大海也会跟着很透亮。」

窗户发出微微的喀答声，降下来。

吹进来的是从来没闻过的强烈海潮气味，还有有如恸哭般的浪潮声。

袭击五感的冲击，让节睁大眼睛。

他站了起来。

「节？」

柾臣诧异的叫着他，节充耳不闻。

他走下马车。步履蹒跚，仿佛被什么东西操纵着似的。

他一边走向砂地，一边抬头往上看，以震惊的表情打探四周。

硕大的黑松在海风中发出声响，微暗的天色看起来根本不像白天。

他站在砂地上。

不去理会被海风打乱的头发，节凝视着在眼前展开的光景。

凝视着在那映着昏暗天色的狂潮当中，惊人的强大力量。

无边无际。

世界竟是这么宽，这么广。

原本不去看、不去想的事物，现在冲破门扉，像洪水般一涌而出。

难以形容的感觉逐渐浮在眼角，从脸颊滑落，滴到下巴。他用揣揣不安的指尖触摸，感觉冰冷又湿濡。

微启的唇瓣轻轻颤抖着，吸入的空气在喉头发出咻的声音。

在他蹙眉的那一刻，眼泪有如溃堤一般滴落，节用手心擦拭被泪水浸湿的双颊，当场蹲下来。

他并不觉得伤心。

只是，感觉自己很悲惨。

痛切的体认到在狭小的世界里挣扎的自己有多么渺小，呜咽声痛苦的哽住喉咙。感到有只手无声的顺着肩膀上下滑动，节胡乱的挥开那只手，好几次、好几次。

他就像个正在发脾气的倔强孩子，自己也无法控制。

他用手捂住两只耳朵，想要拒绝一切。手被人抓住，从耳朵上拉开。节扭动上身抵抗，但是拘束双手的力量也没有减弱，节抬起哭皱的脸孔。他面对面看到柾臣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，接着，身体被一双手臂紧紧抱住。

「不要紧。」

随着包裹自己的暖意，在极近的距离听到柾臣的声音，原本哽在喉咙的东西顺利的消失了。

「不要紧的。」

柾臣像是念咒似的反复对节说着，节在他的胸口大声哭泣。

将身体任由车体在马匹牵引下不规则的摇晃，节将上半身靠在柾臣的胸口。偶尔肩头会像是又想起来似的，上下轻轻呜咽着。但是眼泪已经止住了。

右颊好温暖。右肩、左上臂也一样。只有靠在柾臣身上，被他包住的地方，有股温柔的暖意支撑住节。

节不知道该怎么办。像是突然被丢到什么都没有的地方，他很担心，对于自己又要孤单一人感到很害怕。当他滑动脸孔，把额头按在原本靠着脸颊的胸口时，没有抱住自己肩头的另一只手，爱怜的抚摸着他的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