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越山河(45)
整片肚子都带着刺痛,我已无法站直,唯一能做到的是蹲下去,感受体温的飞速流失。
不知过去多久,只感觉到自己正在移动,手臂被托着,缓慢地走向看不清的前方。
眼前最初显现的是灰白的轮廓,好像一丛丛鬼影在晃动。
肺里像在拉风箱,粗重艰难的一呼一吸间,重新发现了颜色。
面前的是一把蒲扇,并不牢固的扇柄发出细微的嘎吱声,送来的风带着点残羹冷炙的气味。
“有好点吗?”阿姐的脸挤开了蒲扇,长长的睫毛下,那双黑眼睛里藏着浓郁的担忧。
腹部的不适已经淡退,不知为何,我的脖子又变得很疼。
喉咙里堵塞着一口无法吐出也无法咽下的苦水,抑制了发声,只能用最轻微的点头回答她的问题。
每一次向下点头都像将脑袋往一把钢锯上撞,勉强找到一个角度,略略驱散大脑的迷雾。
那一瞬我看见了星空。灿烂得仿佛一场梦,使我怀疑是否只是大脑缺血造成的一刹幻觉。
但它们没有散。那些星星,或明或暗的,来自遥远的宇宙,傲然空悬着的星星们,它们发出的光在我的眼前组成了无比绚烂的长河,比任何时刻都要明亮。
周围寂静一片,连往日喋喋不休的蝉鸣都没了踪迹,蒲扇的风被自然的风取代,疼痛也随之消弭。
我想伸出手去,把它们揽在自己的怀里,但手臂没有分毫力气,于是只能仰望。
突然,耳畔响起“砰”的一声,面前的桌边多了一碗黑沉沉的汤药。
“喝了,治肠胃。”他遥遥地丢下一句话,甩手走进了房间。
我像从噩梦中醒来般,浑身的汗毛都因他的出现而竖立。我如落水的人一样拼命的向前向旁抓握,企图捞到一株岌岌可危的稻草。
“别怕,别怕,我在呢。”阿姐的声音隔了层膜般传进我的耳朵,她牢牢地抓住我的双手,把我拥进她的怀里,低声但坚实地安慰道。
碗边摇着白沫,像破碎的星星。
第19章 越关山的日记(10)
-2009年7月11日-
天不亮就被叫起来,脑子昏昏沉沉,不知是因为缺少睡眠,还是昨天情绪崩溃的后遗症。
明明只过去了半天,满月酒上发生的事情却都记不太清了。
只知道来了很多人,说了很多话,笑了很多次,干了很多活。
阿姐不放心我,还是跟来了。免不了被那些人奚落几句,但有我挡着,加上事情太多,气氛总不算太僵。
他又喝醉了,幸好喝得太多,没力气拳打脚踢,一沾床就睡死过去。
晚上阿姐和我一起睡,我帮她揉手臂和腿,把带回来的菜热好端给她。她一整天蹲在后院洗洗刷刷,饭也没吃上两口。
今天的夜空全是乌云,连月亮都被遮盖。
外边全是漆黑一片,天也好,地也好,都是同样的黑洞。
家里的猪和羊早被卖掉,后院几只鸡也已睡熟。寂寥的世界里,只有碗筷碰撞的叮当声给我以生的安慰。
万幸,我还有阿姐,我还不孤单。
-2009年9月12日-
他最近总是早出晚归,情绪也阴晴不定。
阿姐来了之后,他打人的次数变少了。因为我们发现虽然他身体健壮,同时面对两个人也很难完全占上风。
所以更多时候,他就是砸两个碗盘,踹两脚桌椅了事,不像从前对妈妈那样动不动就挥拳头或抽皮带了。
是好事,我心底却总有点酸涩。为妈妈,还有从前的自己。
但我知道这是没法对比的事,那时除了他,还有奶奶和爷爷在,就算妈妈不逃避,我们也完全没有胜算。
他不是一个人出去的,我偷偷跟到村头,见他跟村里几个同辈人一起坐上摩托车,往镇上的方向去了。
我担心上回追债的事情重演,追上去问他能不能带我走,我很久没去镇里了。旁边我该叫表叔的男人吹了个轻浮的口哨,说带着我玩玩也行,让我直接上后座。
他瞪了那人一眼,扇了我一巴掌,让我滚蛋。
他打得不太疼,我揉着脸回到后院,悄悄叫住正在掏鸡蛋的阿姐。
她先是被我脸上的巴掌印吓了一跳,满脸紧张地问我怎么了。
我把先前的事情告诉她,和她说了我的猜测。
出了妈妈那件事后,他不大可能再去找新的,一是因为没钱再养一个,二是因为有了阿姐,他又何必再去找那些要花钱的给他生儿子。
至于那些“随手睡的”,也用不着从早呆到晚。
我厌恶他的思想,然而既然要分析,就必定要将这些肮脏的话说出来。
他们说要去“玩”,对这些人来说,什么叫“玩”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