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越山河(82)
“对了,我还没有把你们的事情告诉越叔叔和林阿姨。”邵阿姨拿起手机,“你们什么时候去看他们?老人家一定特高兴!”
“等等!”关山忽然喊住了她,眼神闪烁。
“怎么了?”邵阿姨疑惑道。
“我,我们……”关山欲言又止,双手扶住咖啡杯,捏得很大力,恨不得把它捏碎的样子。
我心里登时一紧,对邵阿姨抱歉笑笑,将关山带到一边。
“你不想去见他们?”我观察关山的神情,低声问。
“嗯。”她眼睛眨动的频率很快,显然心里还存着话。
“因为妈妈的事情吗?”我猜测道,“盼了三十多年的女儿,如今却成了一个盒子,你怕他们一时接受不了吗?”
关山抿着嘴,眉毛微皱:“是有这方面的顾虑。”
看来没猜到点子上,于是我转念又想,指指我自己:“是因为我吗?担心他们会因为我们的关系而不欢迎你?”
这次,关山坚定摇头:“怎么可能,我说过的,不会隐瞒我们的关系。”
“那到底是——”我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,使我的心里一抖,“是因为——你的身世?”
关山闭上眼睛,痛快地承认了。
“是。”
“我的身上流着加害者的血,我的出生是妈妈受到侵害的证明。”她眼神飘忽,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,努力和内心的情绪作斗争,将自己抽离出来,使自己听不懂话中的含义,便不会痛苦。“对他们来说,我的出现或许并不是件好事,反而……反而会让他们更痛苦。”
我心底一酸,将她揽入怀里,手掌摩挲她的脊背。
我听见关山的呼吸声,有些急促,正在缓慢地平复下来。
我很想跟关山说,这不是你的错,你也是受害者,你不该对此有负罪感。
话很合情理,也很适合安慰人,但我很清楚,关山自己比我更明白这些道理,这些话在她心里存了三十几年,她不想再听。
所以我说:“你已经做到自己能做的全部了,关山。
没错,你的确是他的女儿,没有谁能斩断你们之间的血缘。
那又怎样呢?难道你自己就不恨吗?
可你没法选定自己的出身。你能做的只有通过后天的努力将他的影响降到最低。
你做到了啊!你看看如今的自己,和他有半分相似吗?
你聪明、勤奋、善解人意,你没有任何不良嗜好,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,所有和你有过接触的人都会夸你。大家看见这样的你,难道还会和挂着墙上的那张照片联系在一起吗?”
“关山,想一想你的名字,越关山。你是真的越过了那一座座山才走到了今天。过去磨练了你,但它并没有塑造你——真正塑造你的是你自己,你的意志。”
“你曾经叫王盼仔,但现在,你是越关山,越青溪的女儿,越相逢的妹妹,这就是现在的你仅有的身份标签。”
不是一味否定,而是换个思路。对于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,我们没有懊恼的余地。唯有行动,让自己跳出内耗的怪圈,才是唯一解。
-2031年2月15日-
我们今天前往J市。离S市非常近,开车只要一个半小时。
汽车无声地行驶,高速路牌上的路程慢慢缩短:一百公里,八十公里,五十公里、二十公里、三公里……
一百零四公里,汽车一个半小时,高铁只需半个小时,甚至还有跨shi'qu联通的地铁,把屁股坐烂也就三个小时。
可就是这条平坦的通路,我的关山走了十八年。
关山睡着了,给她搭了一条毛毯,她迷迷糊糊地裹住了,没醒。
她昨晚整夜没睡,天擦亮时才迷糊了一会儿,但等外边的鸟儿叫起来时,她便径直起了床,彻底醒了。
我劝她再去睡会儿,但她拒绝了,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做完早餐,又跑去修剪院里的梅花,拆了几个快递,打了一会儿毛线,一个早晨做了好多事。
她是在紧张,想让自己忙起来,不去想那些即将到来的事情。
她很久没有过这样紧张的时候了。但也是人之常情。没有人能够做到真正坦然放下自己的软弱,那大多是伪装,努力不让人看不出破绽罢了。
我可不喜欢关山这样做。每个人都有恐惧,这很正常,没必要掩饰它。鼓起勇气面对它,便已强过大部分人了。
妈妈的骨灰盒就放在我们身边。头像用的就是邵阿姨发的那张照片。对关山来说,这是从未见过的年轻的妈妈,但对于老两口来说,这是女儿留在他们记忆中最后的样子。
邵阿姨本想和我们一起来,但关山婉拒了她。有些事情,她想自己面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