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前押她的那个男人说:“兴许是路上耽搁了。大人,你须得稳住,万不要自乱阵脚。”
这男人四十岁出头,是个秃驴,大概还俗没多久,顶上的戒疤还是新的。她记不久大显人的脸,但幸好,他算特别,鼻梁特别歪,应该被打断过,连带着下巴也是歪的。
狼要靠嗅觉追踪,一路上她都在记秃驴的味道,一股腐臭的死人味。她会记牢,他,他们,她都会记牢。
大人说:“我晓得事关重大,赶路那么辛苦,我这大腿啊,都骑马骑烂了,军——”
秃驴的目光立时横扫过去,似乎在警告大人,不要暴露他的称谓。大人悻悻,自觉落了面子,便找补道:“你尽可放心,她是个狼女,听不懂咱们的话,我就是叫了,也不要紧。”
“小心驶得万年船。”秃驴口气稍缓,安抚他,“路上碰见狮子巡逻,都靠大人从中斡旋,才没让她们瞧出异样,不然咱们半路就让那群催命娘给生吞活剥了!大人这趟劳心劳力,我回头必定禀呈主子,请主子慰劳大人的一片忠心。”
他这话似要让功劳,大人的八字胡总算服帖了,说:“你再书信几封催一催,马上雪下下来,路就不好走了。我先说明白,我只能把货弄到这里,出省的事我不干。”
“这我知道,大人尽管放心,必不会劳动你出省。”秃驴就着灯光,瞥向底下,“这次的货,主子一定喜欢。”
她便在这里停下了,又几日,仍不见接应的人来,大人越发焦躁,话也逐渐说得不好听,那秃驴只是一味地安抚,直到半月后,雪下了。
“冬天出不了省!”大人在地板上来回走动,已经没了体面,“主子究竟要不要,好歹也给我一个准话儿,拖到现在是怎么一回事?她一旦让人发现了,我,我可就完啦!”
秃驴说:“以前几十只货都能走,如今就这一只,就算藏在这里,旁人也察觉不了,大人怕什么?不碍事。”
大人道:“你——你身家性命又没系在这上面,自然说得轻巧!”
秃驴宽慰他:“我如今是大人的随从,所谓本固枝荣,没有大人,我又何存?我昨个儿去看过了,雪是下下来,可是还不至于把路封了,只要主子来个确信,咱们就能立刻把她弄走。”
“你就不懂!”大人快要跳起来了,“秋收是戎白人入境掠夺的最后一场,雪一下,他们就会退到山那边,等到来年开春再过来。没有戎白人,狻猊军的日子就清闲了,岜北几个参将,就那些女人,保准儿会在县里乱蹿。你别看她们有几个像混子似的,那可都是廖祈福亲自把过关的狮子,鼻子灵得很!以前几十只货都能走,那你倒是猜猜看,如今为什么不敢再大批卖了?就是因为被狻猊军给盯死了!”
他说得上火,转了一圈,又道:“今年年初,狻猊军的许竹溪,就那个婊子,在关口逮着一支马队,他们刚筹的货,还没来得及收拾呢,就被她全搜出来了。你知道那支马队什么下场?一行三十三个人,都被她扒光吊在关口的旗杆上活活冻死了!”
秃驴吃了一惊:“这事报到卫所,该参廖祈福一本吧,三十三个人!”
大人冷笑:“廖祈福可是说了,三十三个人贩子算什么?在她驻兵境内再抓到一支,就按连坐处置!你没听过吗?廖祈福是一顶一护犊子的人。那年她刚组建狻猊军,兵部参酌着要拿她几个参将杀杀她的锐气,她怎么样?直接摔了朝廷给的腰牌,告诉送信的,谁要敢动她一个将、一个兵,戎白人就让我们自己去挡!”
“她这算什么爱民如子,”秃驴嗤之以鼻,“挟恩擅权罢了,我大显还没有能守住赤练关的好男儿吗?非得靠她廖祈福。”
“要真有,赤练军还能被打成那样吗?当初关口一破,他们在州府境内重整旗鼓,说要一雪前耻,结果输得连头都抬不起来。”大人拍案,深深叹了一声,“我如今哪还有空管别人?断头刀已经悬在脖子后了!”
“我还有个法子,大人,”秃驴凑过去,“我趁着雪还没下大,快马加鞭,去一趟主子那里,货送不送先不说,起码得当面让主子晓得这个事。”
大人似乎怕他独占鳌头,犹豫了半天,可终究再没有别的办法,只好说:“那你可要尽快!”
秃驴便如此去了,这一去再没有音信。大人原先还等着,后来天渐入深冬,他对着她长吁短叹,在窗口那里直跺脚。
“悔不当初,真是悔不当初!”大人胡子耷拉,“早知你是个烫手山芋,我万不会把你弄到这里来,这,这也万不能放你出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