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道女人的画要在临终前烧掉。南宫青掰着胡饼。可是为什么要烧掉?我娘画那么好,她娘必然也画得很好。
为什么呢。陶乘歌看书。因为界线吧。
南宫青吃胡饼。什么界线?
就是那个。陶乘歌翻页。门内门外的界线。
喔。南宫青说。那个。
她们并排坐着,风吹着檐下的铁马,叮当,叮当响。
我爹最近不准我再扮男孩儿了。南宫青趴在栏杆上。我没法再出去了。
也是。陶乘歌目不离书。你大了。
不出去怎么画过别人。南宫青抬起一只手,圈住眼眸。我得看山水啊。
那就越界了。陶乘歌抬起头。上回你的画流出去,老爷可发了好大的一通火。
他老那么说。
说什么?
儿子。南宫青放下手,向后撑住身体。我每次扮作男孩儿,他就喊我儿子,还叫我徐青。
这样。陶乘歌笑。徐青。
你不准这么叫。南宫青后仰头,面朝天。你说他想什么呢。
想儿子。陶乘歌也撑住身体。他自己的儿子。
我也是他亲生的吧。南宫青歪头。我是吧。
你是。陶乘歌也歪头。但是你跟你娘姓,他家族谱上还空着呢。
亲生的还不够?我本来也上不了那破族谱。南宫青继续看天。南宫家也没写我大名。
因为你是女儿嘛。
嗯,因为我是女儿。
我也没上。
谁稀罕。
他们啊。
哈哈。她们忽然都笑了,南宫青说。我们自己写一个。
名字很难找吧。陶乘歌在日头下眯起眼。你知道你外祖母叫什么?
不知道。南宫青胡说。玉莲吧。
你不要自己瞎起。陶乘歌又笑。当心外祖母今晚托梦打你。
那也好。南宫青跟着笑。我想见她,也想她亲口告诉我。
这个也很奇怪吧。陶乘歌说。外祖母生了娘,娘又生了我们,但是我们都要喊她外祖母。
因为她们不姓陶也不姓南宫。南宫青吹着风。我不明白。
不明白什么?
为什么非得跟爹住。
因为爹也跟着爹住。
那我们呢。
我们?
我们这样不就永远都是外人了。南宫青又看她。像我爹,家里只有他姓徐,所以他发疯。
父母父母。陶乘歌说。这不是明摆的答案吗,先父后母。
但是可以吧。
可以什么?
跟娘住啊。
当然可以,我不就是。陶乘歌沉默一会儿。但是走不远。
喔,也是,出不了县。
没有男人带着,路上人都把你当娼妇。
那他们为什么可以?
这还用问。
哈哈。她们又笑起来,稀里糊涂的,倒有几分自嘲。
我跟我爹去游山。南宫青说。家眷都得戴垂纱帽。
你们是小姐么。陶乘歌道。小姐规矩多。
不是小姐规矩也不少。南宫青看那铁马。我想画画。
画呗。
我想出去画。
家里书桌不够大?
够大的话你为什么还要去上乡学。南宫青目光转动。你跟你娘说了对吧,你想去乡学读书。
我想瞧瞧。陶乘歌把书合一边。我读书比男人差在哪儿。
我也是。南宫青跟她对视。我不信我的画比他们差。
行不通啊。陶乘歌说。我去不了,就算我娘答应,乡学也不会收。
哦,他们会说那个。
男女之防。
还有那个。
伦理常纲。
规矩不能坏。
是,规矩不能坏。
君臣父子。
里头没我们啊。
我们在爹的族谱外头呢,傻玉莲。
哈哈。她们再度笑起来,陶乘歌带着书起身。走吧。
南宫青不乐意动。去哪儿?
出门画画。陶乘歌下阶,招呼她。左右你爹今天不在家!
第32章 垂重帘
然而门是出不得的,南宫青跪在阶下,额头紧贴着地面,画纸早叫人撕烂了。
“人能立世,一凭本事,二凭规矩,没规矩就是无体统,无体统就会失脸面。”新来的教养姑姑昂首立在檐下,一双手搭在身前,仪态万方,“小姐,你是咱们南宫家的大小姐,来日要嫁高门贵子,做人人敬仰的当家主母,你不是外头的粗野村妇,不能学着她们那样抛头露面、卖手卖脚。”
几个婆子家丁摁着陶乘歌,四下点着灯,在南宫青周围照出一片惨白。
教养姑姑说:“打。”
婆子于心不忍,家丁却没顾忌,照着陶乘歌就抽。那鞭子挞在背上,血淋淋地响!
“我出的门!”南宫青霍然抬头,“与她有什么干系?你也说了,我是南宫家的大小姐,我要出门作画,她一个丫鬟还能拦着我?我的错,你不要打乘歌!”
教养姑姑的妆发拾掇得一丝不苟,她漠然:“做主子的没分寸,做奴婢的就能跟着胡闹吗?小姐,你也是启过蒙、读过书的,该知道这世上有多少明主明君都是坏在佞臣小人身上。你要出门,她本该以命相拦,那才是忠仆本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