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衣半狼藉(116)
弯臂仰颌饮尽,她方又续起前话:“将东川四州欲投降之事散出去,朝南处散,观一观他们如何反应。总归要拿下整个蜀中,走哪里不是死路,如今有粮草五十多万,又收降兵一万,还能耗得起。”
钟权觉得有理,直点头,元涿也觉此行有戏,倒哼笑一声,“梓州想作两面诸侯,奉着成都,也巴着咱们,主帅这一计可是戳破他脸皮了。”
“他要藏着掖着,咱们散出的消息也该要藏着掖着。”殷素指腹磨着杯沿,扯唇,“哪能真打了人家半跪不跪的脸面。”
诚如殷素所料,蜀中风水擅养墙头草,隐去梓州那信中后句,不出几日,洋、蓬、壁州的武定节度使,梁、开、通、渠、麟州的山南*西道节度使悉数奉上投降书。
连荆南还未水攻直上的镇江一带,也先后一道递来信。
如今,唯剩利州一路朝南的几处州县,以及西川一带,倘若拿下成都,蜀中自然不攻而破。
“先送信去利州。”殷素搁下笔,“利州是个硬骨头,此信我亲自写,便看利州躲着的三位主帅惜不惜命了。”
第56章 响丛玉(一)【VIP】
“利州退兵了。”
戈柳入帐禀报时,殷素正接过武信军节度使所辖合、遂、昌、渝、泸五州递来的降表。
“蜀中大半已成不攻自破之势,分崩若此,足见王衍民心尽失。”董朝抚着案开口。
自随军入蜀,他倒安分许多,每日若非枯坐帐中,便是四处游荡,只拿着一双眼杵着,与那方清几无二致。
钟权冷哼着暗想,却见手中空盏已有个无事人替他满上,他便扭头问:“利州节度使逃了?”
“逃回了成都。”
殷素闻罢略微仰目,搁下降表,道:“整军过利州,直取成都府。”
是夜,三泉城外万军疾走,一路南下。然行至绵谷城下,骤遭伏击。
万兵未抱着战意,只以为皆降,临城之际不免松懈。可绵谷城分明无兵,而唐军临城下时忽闻千弩齐发,破空之声尖啸而至,中兵慌忙举刀相抵,回头已有数百人中箭而倒。
殷素骤地抬目,城墙之上无银光甲片,分明皆着素衫褐衣。
箭矢声嗖嗖,钟权勃然而怒,他最恨此类诱敌深入的埋伏,当即举刀厉喝,带着一都兵马冲上前:“随我杀过去!”
时待兵马过河,桥面却齐齐承受不住般断了绳,百人坠入河内,钟权紧悬勒马方才躲过一劫。
“利州狡猾!故意做了手脚引咱们入城。”
与之同时,殷素仍在百里外,她身间箭雨尤密,戈柳语山一左一右相护竟也渐吃力,那城上敌兵分明打着擒贼先擒王的法子!
“主帅要不避一避!”
“驾桥杀过去,此城无兵,悉数为百姓。”殷素一面举刀砍箭,一面盯着那道赤红影。
他正握弩。
攻城弩车与轒轀车皆随大军一路跟于后,为过桥只得拆板而架,士兵速度极快,不过几息已再度越河,冲城门而撞。
殷素驾马长驱,扬鞭速猛,不却曾想绵谷城仍有后手,滚着火油的铁绳顽石忽随高墙朝下砸落,而她勒马间,不经意被飞溅火油所落身,正灼穿了无甲胄覆之的红护臂。
就在这顿手垂目的一息间,城头弩弦惊响。
身后传来声急呼,陡有利箭穿风破气而来,直贯心口。殷素似有所感,沉眸打马,轮臂猛得劈挡,却仍错了一息未避开。
“嗤啦。”箭镞擦过右臂,撕开一道血口。
些微疼意拧起殷素眉宇,她绷紧颌直望,城墙之上那间红衫不动,正与她相视。
这是座出乎她意料的城池,无兵却有如此多孤注一掷的守城花招,诚然她若与之耗下去,不出半个时辰,绵谷城寡不敌众,必破。
“轰隆!”伴着木裂巨响,那道混着沉古灰暗的城门被撞开,万兵涌入,杀声连连。
语山终于随后赶上,移目望见殷素臂间伤,虽不深,却见了血,她随即声高:“捉住城上那着红衣者,重赏!”
沉厚云层似吞下整个连绵山谷,已不见天光,城外火油燃起枯枝败叶与倒地尸身,成了另一种天火。
绵谷城已为囊中之物。
殷素割了块碎布包紧伤口,在杨吴过惯了细风细雨滋养的日子,如今陡然负了伤,竟还觉得有些痛意。
她动了动臂膀,随即抬眸,那红衫郎被架着下城,及近,殷素方望清那张面——被踢膝而跪,复又遭刀柄强行抬起下颌,露出一双不屈的眼。
殷素一顿,微微有些骇然。
竟是位女子。
“我不屠城。”
殷素盯着她,“若降,绝不侵扰。”
那女人挣脱扬颌剑柄,冷笑一声,“我绵谷城纵举城皆亡,也绝不降唐兵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