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衣半狼藉(121)
“替我去寻位傀儡,既然他将蜀中丢给我,那我得物尽其用。”
戈柳微骇,须臾了然于心,她拱手应是,目送着那道玄衣风似得飘远,又忽若被扯住般定步。
“还有一人,我要她。”
殷素立在血泊前回头,“以丞相周行观的名号为由,召黄崇固,入成都。”
蜀中是一座尤为奇妙之地,君国的重建于朝夕旦暮间易改,东西川节度使各自俯首称臣,新的君王,成了年不足十岁的王衍之侄,而百姓对此恍若未闻,干净得连坊市里的哄闹与嘲亦不见。
至于远在别州的城县,此一场借唐国之皮破肚入内夺权的幌子,于他们而说,轻得似饮水见天般习以为常。
瞧望身边人一波又一波拜而离,宫阙一道又一道开而合。
九间,那对蟠龙石柱精雕繁复,窗棂嵌七彩琉璃,宫莞植芙蓉四十里,更有中,而琉璃为窗,燃灯如星,宫阙跃然湖心。
她终于知晓,蜀之富丽态,究竟从何而来。
王衍同宗同族之亲悉数被李衍商所杀,除帝——王衍之侄王承缨。
宫妃遣散,宫婢减半,王祖宗。
既皇帝位荒唐又简陋,几乎未走何正式礼仪。
殷素没有放权打算,如李衍商所料想一般,她咬死这块肉,藏于暗处,半分不松口。望着阔门外涌入的天光,王承缨瘦小身影拉得极长,他尤为怯弱寡言。
“二娘,李使君入宫了。”
戈柳的话拉回殷素神思,她搁下笔杆,问:“他来做什么?”
“怎么,我入不得?”绯门外,忽现出一道阔大身形,遮挡住太多刺目白光。分明叫晦暗隐罩住面庞,可殷素仍能望见他落不下的淡笑。
是,不论何时,都叫她望之心间不痛快。
踱步声缓慢而跻,李衍商视线缓而慢地扫过戈柳与方清,随即落坐案旁,自如抽开其上书折,摆手道:“行了都退下,我有事要与她独议。”
翻看墨痕,赫然入目视列着蜀中兵马与各处粮草,还余各州可调动势力。
李衍商垂目,低低笑了声,“放你与六万兵将磨合共进退,你还信不过我,要自合蜀中降兵?”
他望向仍就冷心冷肺,面色淡寡的殷素,靠身于后问:“殷茹意,你遣那个黄崇固入成都做什么?”
“不是说蜀中归我折腾么?”殷素夺过书折,她话音平静,眉宇未皱,仿若随口一问,倒比李衍商更能装出一副浑不在意之姿。
“李使君想知道什么?”
“沈却。”
他吐出两字,后仰的身愈发慵散,在殷素微惊之色下,勾起一抹深意的笑来,“殷素,你想不想知晓他?”
从黄崇固陡扯至沈却,殷素忍不住拢指。
她的一番态度,拉扯起李衍商的自尊,或许更牵扯出他的疑心。
“对于他的现状我不欲废半分心神。你若闲来无事,倒不如着人去打探洛阳消息,李予该知晓蜀中事变,可多日仍按兵不动。”
“殷素,你怕什么?”
他们分明隔着木案,却好似各自悬垂着刀尖,离心口只差半寸。
刀舌正要见血,李衍商不放过她,“怕我杀了沈却?”
阁中静垂的珠帘陡然作响,抚燥的清风闯入,珠玑间润光跳动,悉数落在两人身,一面明一面暗。
殷素便是那个明中作暗者。
她攥紧膝上衣,越拧进一分,便越逼着自己松舒眉目一分,继而无声注视他,没有怒也没有怨,甚至连笑也无。
无声总能叫另一方燥郁,李衍商想叫她开口,哪怕是驳斥,亦或是点头。
而不是如此刻,什么也分辨不出,那双眸太能藏绪,也太能骗人。
珠帘错落的光晃目,他忍不住拢皱眉弓,正要开口,却见殷素忽而起身,玄红衣裙绕过木案,已撩起叮当作响的珠帘。
天外色拉长那道纤长灰影。
“沈却离开杨吴了。”李衍商欲用此话叫住她,“不想知道他如何谋生何处么?”
可回应他的,除了仍晃撞在一处的珠帘,便只剩那句淡如寡水的话,“我与他路不同,不必停留。”
玄红没入重重宫阙,李衍商仰身坐在那儿,反而笑了。
阁中人打消了疑虑,可阁外人淡舒的眉头愈发作沉,一路行至内宫,连戈柳也觉得不同。
“二娘怎么了,可是李衍商留有后手?”
殷素步履如风,饮尽那盏冰茶,压下急热方道:“他告诉我,沈却离开了上元。”
“可是咱们未——”戈柳话音一顿,忽而意识到他们未曾收过讯息,只能说明沈家人仍在上元,而沈郎君乃独自一人悄然离宅。
“当日咱们寄信乃捏造的洛阳城坊,沈郎君若离,只能是去了洛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