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衣半狼藉(122)
“我担心的,便是此事。”殷素不轻不重搁下茶盏,万方情绪皆凝在这一声掷案声里了。
她转目叹息,“李衍商都能查到沈却,李予如何查不到?”
话毕,便越深思越心惊,殷素连坐也不愿了,摩挲着腰间刀去触那盏中送来的冰。
心火连掌心,沁凉却不入身,自淋漓成一碗平水。
戈柳将二娘面中急郁瞧在眼中,忙宽慰道:“沈郎君既可救二娘于幽州,想来必有处世韬略,倒也不必过于忧虑,沈郎君此类人,在何处皆可善存。”
殷素霍然转身,话似连珠,“他身弱,又独身一人,如今哪有什么太平盛世,一个不会武的玉面郎君,便是入了豺狼窝的羔羊,旁人要宰杀,心气起便可提刀,他如何逃?”
戈柳一噎,也忙想着法子道:“二娘若放心不下,不若遣人去寻,将沈郎君接入蜀中看顾着?”
殷素却闭了口。
她顿在远处,抚案立了半晌,方垂目坐回椅内。
那碗冰水仿若此刻才顺着指节入血液,凝流至心肺,她终于清醒了些。
“我自乱了阵脚。”
殷素攥着案低喃,“蜀中护不住他,他既定心要离,我该信他的。”
“至少,胜过留在我身边。”
第59章 圆还缺(一)【VIP】
戈柳默不作声听着,一时去忆那张叫二娘难忘的脸,一时又去细想李予。
丝线牵扯的思绪越拉越长,已至微妙难回之地——
若李予与沈却相见,会该是何种情形,剑张跋扈还是暗自较量?
如今上位者乃李予,生杀夺于捏在他掌心,金银才器不放手,美人亦不放手。
旁人或不知晓他的执着,可戈柳明白。李予能为二娘奉上一颗真心,尽管此颗心被犬吞咬得不堪入目,内里腐烂,只滚出红艳艳的血叫人恶心。
思绪陡然飘转至此,倒叫她平白打了个激灵,戈柳直直移目,眉宇间自凝一股恼郁,“倘若沈郎君会武,两人既碰了面便先言语讽弄一番,叫李予听得胸气不顺之时,被刺上一刀,咱们便皆大欢喜了。”
殷素撩起眼皮一笑,没理会这一通胡乱话。
可正过长道入阁屋的方清,静抱琴跨槛,听了个满耳。
他装作*未闻,垂首行礼,继而搁琴案上,拢袖而坐。
“将军可要听新曲?蜀中新填得词音,别有一番意趣。”
殷素颔首示意,只见案前素手抚弄,沉浑苍古底音起,绵密延长,袅袅拨挑间,已渐觉琴音温润。
音可缓绪,也可疗疾。
她难得松懈眉目后仰,搁指于膝静听,越听便越念手中缺失的那杯酒水。
“去取剑南春来。”
戈柳正愁品不来阳春曲,如今得了吩咐忙三步并作两步出,将撩帘而行,便与迎浮热暑气而来的语山撞了个满怀。
“这是急着做什么?”
“杨吴遣人送来了信。”
“沈郎君?”
“是杨知微。”
戈柳骤然勒住脚步。
而帘后案前,殷素早在语山出声的那刻,便已抬目。
那封信极快呈前。
“她猜到是二娘在蜀中,送信如此快,莫不是问罪?”
可看毕信后的殷素,却无凝绪,倒自唇边溢出一丝笑,“她叫我不要忘了应答的话,如今是我欠她。”
做了帝王,反敛了脾性,连信间字句都多了几分平易,倒不像是她的语气。
“杨知微还念着唐国的地界呢,想刺我去搅乱洛阳,趁机分得几处地罢了。”
殷素烧了信,却闻琴音缓作沉凝,似与那翁中摇曳火舌作乐,她忽而扭目,注视方清,“你该退下了。”
那道褐衫低首抱琴,行了礼一言不语轻踏步而出。行至阔门横槛外,望及戈柳抱来的酒坛,方扭身动唇,低着音劝,“枢相切勿多饮,烈酒伤身。”
此话轻巧如风,只如他人一般未在殷素心间留下多大卷絮,她未听进劝,加之身旁乃戈柳语山两人守着,三人混闹至夜深蝉鸣时,这坛剑南春已被折腾得见了底。
只半载没饮,酒量竟退了不少,殷素搁指撑着额角,眯眸缓了半晌,才望清阁中孤灯而照的案下,语山仍清亮着一双眸,戈柳却是早酣睡滚倒在旁。
偌大蜀宫拢在澄黑夜色里,因这几分醉酒之气变得愈发叫人挪不开眸,寂静之下皎月垂落,殷素恍忆起杨吴的稀松平常。
她缓移臂搁上平头锦案间,伏歪着身子,极轻喟叹一声。
“上回饮酒还是新岁,日子眨眼流窜,反叫人恍惚。”
“蜀中兵力可握之数不够三成,可李予只怕也快探得我的身份,沈却又去了洛阳,七娘也在那处。”殷素勾着瓷盏仰头,雕栏画栋沉暗暗拢在微光间,唇角垂流酒液顺脖颈蜿蜒于衫领,她松掌彻底仰躺下,瓷盏咚然坠地,沿着圆边滚了几息方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