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衣半狼藉(133)
话音方落,殿外足音渐近。殷素整好衣襟,端坐于旁。待方清引着医师入内,她抬眼一瞥,发觉又是陈齐。
药箱轻置案头,陈齐趋前,为沈却细细敷药包扎。
“臣开几剂方药,沈翰林带回仔细敷用。半月内勿沾水,避磕碰,慢慢养着便可恢复如初。”
“会留疤么?”
陈齐倒是一愣,不由抬头,忍不住盯着他瞧,见一旁枢相眸光不动,他忙又下撇着道:“若遵医嘱,好好看顾着,复抹些去疤的药,自然便没这顾虑了。”
殷素心头稍松,移步欲回案前,忽又驻足,侧首问道:“公主所中之毒,查得如何了?”
陈齐难得一噎。
“呃……”他半响支吾不出话,“臣……去查过……但……”
殷素声色一沉,“但是什么?”
甫一急问,霎时将陈齐思绪扯回扶疏宫前。
那如今正是孙若絮所居之所。
奉枢相之命,他揣着药箱便直奔扶疏宫。为免撞见公主尴尬,他特拣了条小径绕行,入殿后便枯坐静候。
可天公无绪,斜雨渐大,只怕缠住八公主回宫脚步,况她宫中仆奴甚少,唯见槛内一名婢子垂首打盹。
陈齐觉着难待,眼复四面八方打量了个遍,一时立在古架前品清润瓷器,一时又仰头望壁上画锦,垂目复瞧见案上静搁着艾草与药茶,他这才忆起,孙若絮也学得一身药医本事。
既为医者,岂会不察己身异状?他陈齐虽是胡乱断一通,可至少也能诊出其气浮燥热,心率生乱。
这般想着,脚步忍不住朝屏风后探去,内里置设更复堂皇,乃是前蜀王爱妃最喜纳凉之阁。
陈齐啧啧称奇,复又一路瞧了个遍,沉木架上再不是瓷瓶与雕设,反堆满一篮篮晾晒的草药。
“小蓟、地榆、蒲黄、棠梂子、艾叶。”他摸着下颌逐一辨认,行至北面尽头,复向内绕行,接着念,“乌蔹莓、忍冬藤、川芎,虫胶——”
“……不对,不是虫胶。”陈齐步子一顿,捻起竹筒盖中红棕团块,断面之上呈半透光泽,似一块松香。
“倒未见过此物,还装在竹筒里。”他自顾自嘀咕,拎起凑近观摩。
捻了又捻,瞧了又瞧,未看出个名堂,却忽觉得眼中胀痛,生生逼出些泪来,指尖亦起灼麻之感。陈齐心脏猛得一缩,惊慌着甩开手,口中喊道:“什么鬼东西!”
那块桃胶似的物什甫一落回小竹筒内,骤然碎若琉璃。陈齐骇得双手微抖,捧着竹筒,一时口中反复着念叨:“完了。”
他慌忙摸索腰间悬着的瓷瓶,倒出一粒丹丸吞下。又猛跳着心摆头四顾,小心翼翼将竹筒放回原处。
筒壁将触上架案,身后陡然冷不丁响起一声喝:“别动!”
陈齐犹如见了鬼,背脊僵住,头一个念头便是先认罪。他忙伏跪身,口中念道:“臣万死,乞公主宽宥,臣奉枢相之令来查公主中毒之事,所待时久,方未忍住入内观摩草药一二,绝无歹心!”
袍衣之下,露出一截脖颈,正抖动不止。
孙若絮未语,只垂目盯着,忽而手腕一绕,暗抽出根银针,不由分说朝脖后风府穴一刺。
登时见跪着的人朝左横歪一倒,没了意识。
澄黄裙摆扫过地,孙若絮顿步木案前,打开竹筒,内里酥团碎了一块。
她不由皱眉,扫向昏倒之人。
“你若不是借着二娘令,明日便会将你撵出蜀宫。”
裙摆再度浮过手心,陈齐倒躺于地,只觉触过那鬼东西的指节越发麻意丛生。
是,他未叫一根银针扎昏过去,反清醒得厉害。
想来是那颗清心丸的缘由。
公主脚步声愈发遥远,似是绕去里屋。陈齐埋首僵卧,左等右候,几欲昏睡,耳畔终于再闻响动。
只是动静有点不对……
怎么身上多了一双手,随即力道渐大,竟如拖拽死物般将他向前扯去。
投井或是丢水……
正自悲叹身陷绝境,那与泥地摩擦的苦,推滚着……上了榻?
下了,拔去他颈后银针,又将他翻过身,其身间萦着的艾草气息浓烈呛鼻,他强忍闭息,不妨又被刺入一针,,他尚能辨出
,遂佯作悠悠转醒之态。
“臣……这是……”
孙若絮朝他递来一盏绿豆汁,笑起来,“蜀中酷热,纵有雨也难抵暑气侵体,我替陈医师诊过了,乃是中了暑气方昏过去。”
“谢公主!臣竟劳烦公主亲诊,真是惶恐无地。”陈齐忙接过汤盏,双手却微颤,迟迟不饮。
莫不是里头下了药……
透过那碗澄澈水波面,见倒影间榻掩上女娘身仍未动,眼亦未转。
“怎么不喝?我亲自看顾半晌,陈医师犹疑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