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衣半狼藉(146)
马车里,沈却朝她问出声。他们已踏上离蜀之路多日,殷素此番要借孙若絮女祝随侍的身份,前往洛阳。
“见过,他的疑心很重,第一面便令我摘下面具。”
沈却凝目,不由望向殷素,“女祝游行多日回宫,身侧却多一女娘,他不会不留心去查。”
“放心罢,七娘有法子叫他认不出我。”殷素握住他的手,本是含笑目,须臾复又聚忧,她叹息着开口:“倒是你,待至凤翔府,前头回程唯你一人独行,倘若涉险,定要驾马先跑,我暗留下的人会替你拖住时辰。记住,不要回洛阳,朝成都去,莫回头。”
成都……纵是死,他也不会回成都。
沈却视线不离她身,指腹嵌在缝里,未松开半分。
泠宫里的缠绵记忆如潮,总不受控地自脑中翻涌。他分明不是困在旧事里的人,也常难念过往一切。寡欲淡心……原以为寡欲淡心,可染上有关殷素的半分细尘,他都做不到无动于衷地丢弃,更何况是那样浓烈、难忘的开始,便只能在忆起时,一遍遍烙深那处痕迹,好似如此,那些以年、月为刻度的日子,便不再锥心冗长。
从前是,如今将离未离时,也是。
若非车内还坐着孙若絮,他那双手便要落去殷素腰间,去寻唇间香气。
人总是不知餍足,从三月到一月,他也难捱。
“殷素,不要逞能。”分别前,沈却抬指,替她轻挑起额间碎发别至耳后,指腹还停留于微凉耳垂间,轻轻按着,“我在洛阳等你。”
道中林深,而风不止,两双眼交汇在一处,无数情绪全藏于那无声的相视里了。
虽承着明处暗里几道打量,他仍是忍不住上前,抱住她,“要记得我。”
“记得什么?”
拂过颈间的气息轻微,而沈却默然好一会儿L,才无声低语,“想我。”
殷素忍不住笑,连睫羽沾上的细尘都在晃动阳色间变得辉亮,她故意偏头问:“记不住怎么办?”
清冽怀抱褪去了,连步也缓移后一寸,他仍旧无声凝住她,可面却怔忪,瞳仁里映着些微不可置信。
都道山雨欲来风满楼,可沈却不一般,那些细小叫人难捉摸的情绪就是一汪泉水,泛起涟漪时你未觉察,等到真的生气,那泉面反而静得似死潭。
她已然颇有经验,忙及时哄道:“我记得。”
此一句,方叫身前人微张的唇缓作为平直。
待那道浅蓝袍衫上马,背影在孤阔道中远隐入雾林,殷素方转目,迎着孙若絮似笑非笑地掩唇之态,拉她入车。
“启程罢,咱们得走北上路,绕开凤翔府。”
“何时缠绵成此副作态?”孙若絮尾音上扬,猜道:“莫不是因那晚一娘翻墙,于他宫里歇了一夜?”
殷素微扬唇,自掀帘远眺,不答此话。
可越远眺,笑意便愈淡。
翻过一山又一重的山,见飞鹰直翅俯望银带长河,那座洛水灌都的城似一张绵密大网,要将所有人裹在其间。
秘密行于刀尖,在粘步的银丝下被裹上一层又一层的虚假情意,要去见李予,去亮刀割喉,要去触摸那个让幽州沦为血城的秘密,她竟生出一丝莫名彷徨。
莫名到胸中气性起,恨不得给自己刺上一刀。
前行未卜,而不是前行无意。
漫漫长途比她料想更快,行至洛阳城外的那一日,正是艳阳高悬日。
换上玄黑赤白衫,带上羽翎面具,腰悬鸡骨木珠,新奇之余,跟在孙七娘身后,殷素缓觉她之不易。
“扮作巫师,要叫人信服,七娘你得吃多少苦?”殷素提着一层又一层的衫裙,忍不住出声,“当初在徐州,你该同我直言的。”
“嘘。”孙若絮抬起一根指,对前话充耳未闻,“入了城后,一娘收声熄音,不要再开口。”
须臾见她下车独行,理好衣襟,于那守卫处轻飘递上一物,驻足兵将们皆换了面色,恭敬相迎。
“女祝稍待,陛下为你请了辇舆。”
略凝眉。
珠,从宽道间被抬出,霍然放置道中时,震起徐徐浮灰。
者拜而跪,声色明亮,几乎要叫过道人都驻足而望。
孙若絮额角直跳,又见殷素亦抬步过来,她随即礼,撤下罢,我自入宫面陛下。”
跪地的一群人为难着仰起面,“女祝,此为陛下意思,是恩赏,小人们莫敢相违。”
最终她未能相拒,坐上红木辇间,一路自定鼎门过六坊,艳阳之下大道辟开,那重白羽与轻纱成了洛阳都城最亮得一抹色。
殷素随行,心中见此胜景骇然不止。
李予在造势,她尤为清楚明白,旧日在幽州,他贯会用此手段对付契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