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衣半狼藉(160)
沈却握住她的掌,无奈笑,“没什么伤,只叫人掀翻了车马。”
“这次是撞车马,下次便是架刀。”殷素气性陡起,仔仔细细将他臂腕瞧了个干净,见几处擦伤泛红,二两破皮,她大声道:“沈却,你管他洛阳的烂事作甚!”
“二娘。”身前人仍带着浅淡的笑唤她,掌心轻用力,便将她揽入怀,下颚低压在她肩头,“现今县宰之权受制于州牧,州牧之权取则于使司,迭相拘持,不敢专达,京师尚如此,旁州便更是严峻,□□说到底也只是动了使君的利益。从前我为汴梁人,从大梁到杨吴再到如今唐国,变得只是倾覆不断的皇位权利,使君仍是使君,庶民仍是庶民,惶惶度日者乃*天下万姓。”
“洛阳没有刻着李予的名字,我亦不是替他为官。幼时我既饱尝此苦,如今纵力微薄,也该做些什么。”
殷素气尤未消,闻此,只拥紧他,好半晌没说话。
第77章 壁斜白(一)【VIP】
“叔父那训诫是对的,你不该入朝为官,至少如今世道,你得不到想追随的东西。沈却,你恨使君划地掌兵,肆意无度,我也晓得叔父当年亦是深知其害,方拉着沈家全宅逃离此漩涡,可我阿耶也曾是使君,他却落得个如此下场。”
“二娘,我非此意——”
殷素捂住他的唇,仰头望他,“我明白,你想说阿耶与他们不同,有良心尊天子意。是,他不同,但我不一样。沈却,若当年幽州没有那场血战,我会领幽州二镇,接替阿耶使君之位,便会成为你口中厌恶的逼君弄权节度使。中原向来为必争之地,可地叫人烧了多载,刨了二层,早已烂入泥根,至于那高座上的皇帝,根本无人在意姓甚名谁。”
“你不一样。”
“你一点也不了解我,沈遇之,你我十二年未见。”
这话似钝刀,生疼地撞上他的心口,沈却凝息在那儿,什么也说不出,神情几欲垂折。
殷素绷着的下颌一松,叹息着缓眉,微微低头不去望那双眼,“遇之,明日动身去吴越罢,叔父婶母皆去了吴越,你该去看看他们。”
头顶传来闷闷一声,“二娘一人在洛阳,我不放心,况幽州旧事也还未替你查出。”
“没什么查得必要了。”
欲出口的话顿在唇边,殷素抵在他颈窝,忽没来由说起旁事,“陈平易是孙七娘的父亲,她又一次瞒着我,可那理由太浅显蹩脚,我不明白,她为何要瞒着我。”
沈却一愣,感受到颈间女娘的呼吸微轻,他抱住她低问:“孙娘子不是蜀中王室么?怎么会与陈平易扯上干系。”
很快他便又恍然,“难怪,将来洛阳我会如此快入宫为官,原是孙娘子向他父亲所提。”
沈却安抚似地轻摸怀中人脊背,“那日二娘去陈府,是问出什么了么?”
“没有,陈伯什么也不知道,倒一个劲劝我放下。”她仰头,有些想笑,“孙七娘口中或许没什么真话,但只一句说得对,什么真相假象早不重要,我去疑忖,才是笑话。”
沈却心一沉。
他骤地了悟殷素前番几次刺心相劝的意图,“二娘想动蜀中兵力?”
牵着的手还未放,殷素坦然与之相视,再度提及前语,“沈却,听我的话,去吴越。”
“我不会走。”沈却扣紧她掌心。
“可我要杀人。”
“我不要先求真相,我要他们先被囚。”
“契丹乃阿耶与幽州兵将多载制衡的敌军,几乎快摸透他们马上习性以及几位领帅行风。可六太保不同,半年未叫此战事停住,只能说明幽州快抵不住。一旦北面裂出条豁口,洛阳必会派北面和西面旁州增兵,而南处临近徐州西部,几位节度使与李衍商同心,东面又欲派兵伐蜀,如此四分五裂,洛阳可坐空。”
她越言,似乎脑中那根线越清明,“我给杨知微去了信,她馋中原城池馋得厉害,必不会弃此良机。成都兵马一路驰骋而来,花费时间颇多,可吴国掠水而上,便能直捣黄龙,那时洛阳大军皆与杨知微纠缠,西面分兵绕道与她合力,趁此乱,拿下洛阳城轻而易举。”
殷素反抓紧他腕骨,扬起些止不住的笑,似乎对此天时地利人和之举万分快意,“沈却,这才是我入蜀初心,他们倚靠那座洛阳城,我便要毁了它。”
沈却忽而熄声。
彼此相视的沉默中,殷素抬起他颌角,扯唇问:“是不是发觉,半分都未识我?”
“幽州城早没了,我半分不在乎这片土地踏着谁人的血。我活着便还有颗心,死了便聚成怨魂,像如今半死不活状,便只作恶鬼。”
她颇为痛快吐出,可沈却认真听着,却唯剩心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