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衣半狼藉(171)
“杨见隐,你疯了不成。”徐文宣冷喝,“不许去,此信我来回。”
“凭什么?”
“凭你如今坐不稳身下此位。”
剑张弩拔的气氛似火簇燃,杨知微重重搁下书折,“徐砚昭,我立时便可叫人要了你的命。”
案前人笑了。
静默一息后,方缓下语气,“你去争唐国地作甚,殷素与沈却分明各设圈套引你入彀,分明想搅得洛阳大乱,纵使李衍世死,唐国亦不乏继位之人。见隐,此非一笔划算买卖。”
杨知微不明白,她起身昂首,目光灼灼,“可是砚昭,机遇难求,中原踞坐百年,不会一直辽阔,淮水似屏障,至少捉住此机遇,咱们能迈入中原。”她握紧徐文宣臂膀,“不止吴国,马楚、大蜀国、还有正在幽州的契丹,他们皆瞧望得清楚,倘若最后当真为大蜀代唐,他必然吞不下整个唐国疆域,不说四镇,至少唐国南面两镇,可归我杨吴。”
“见隐,你有野心,然楚国未必如是。这么些年,他不称帝,唯向周边各国上表称臣,时不时劫掠那些朝唐国所进贡的财物,如此君王,如何成事?更惶谈契丹。”
,眸中炽热稍褪,转而触案静坐。
,她揭盖饮尽。
“徐文宣,
“朕是告知。”
铜镜里,映照出身旁孤立的郎君,浅烛间他亦淡下眉目,“兵可去,你不可往。”
但
杨知微自忆念抽身,凝住镜中容颜。脖颈间那道血线仍在,她抚痕轻问:“我出宫一路,可探得有人暗随?”
很快,便有一玄红郎垂目拱手,“禀娘子,并未。”
杨知微打开白瓷药膏,朝伤处轻抹,“倒是稀奇。”
李予竟真不知殷素便在洛阳。
“杨空他们行至何处了?”
“杨将军暂未来信,属下估算该已至陈州。”
“陈州,也快了。”
她微扬颌,随意捡了条绿松石链,于脖颈间比划,又道:“行了,去罢,盯着些宫内宫外的动静。听说李予有个宠妃,她的消息也去探一探。”
“是。”玄红郎抱臂而退,踏出宫门,换上一身素色缺胯袍,幞头抹额一戴,轻巧融入洛阳宫仪卫。
但他所行有限,不敢真靠近腰悬横刀的唐卫处。可隔着三重殿而望,便发觉一殿宇外有重兵看守。
年轻的帝王正迈步跨槛,神色冷肃,须臾那道赤黄衫已没入殿影。
今日乃李予第三次来见沈却。
自其被杨知微送回洛阳,便是一副冷拒缄默之态。
殿中无灯,窗棂透入的混光模糊李予脚下影。
“沈却,朕对你没有什么耐心。”
“告诉朕,殷素在杨吴的下落,朕可保你不死不伤,你远在吴越的父亲母亲,亦可安度晚年。”
屏风垂帘下,独坐石身终于动了,他忽而仰颌,冷笑一声,“李予,当初你也是如此轻易地、逼死她的双亲么?”
“她活着于你而言,算得什么?一场悔过后的补偿?少时情愫之寄托?”沈却彻底转过身,眉梢尽是霜寒,“她该恨你入骨,你怎敢去见她,怎敢以令人作呕之情缚她?”
“放肆!”冷炉前那道身影怒迫近他跟前,紧接着一只手用力攥起他的衣襟,“你见过她,殷素还活着。”
活了二十四年,除了殷素佯装嗔怒时,沈却未尝受此无礼之遇。眼前那张脸额角青筋隐露,迫切要一个答案。
他偏不答。
沈却扯起笑,他知道李予与他一样,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,脖颈间的几丝蛮力谁都有,不分什么高下。
“还重要么?”他掰开李予攥死的指,从容起身,“你已有妃,寻她作甚?生死之内外,殷素皆为我妻。”
“她连双亲尸骨皆寻不得,见你,又能得何物?帝王忏悔价值千金么?徒添愤恨。”
后几音他几乎是重咬而述,可李予却笑了。落在空寂殿内,显出一分疯意。
“阿姊念着我啊……”李予手扶案,视线亦随之下移,似乎要在昏暗里理清桉木纹路,像那时在幽州,与她数断木年轮一般。
他低低笑喃:“也会如我一般,常忆往事么?”
“你与她多年未见,自朕相伴阿姊起,鲜闻她口中有你沈却之名。她常流连琴肆,独爱听一人弹曲。”李予偏头,反问:“你与阿姊重逢才得几载?她对你,有深情么?”
漠然回视,可那双厌人的眉眼与他相峙,笑意未褪,渐渐变得锋芒。
他说,“沈却,朕真想杀了你啊。可你还不能死,想知阿姊对你有几分情么?”
李予指腹摩挲案沿,声沉几分,“朕恨你夺殷素半颗心,可又怕在她心里,没有你沈却的地位,不若同朕一齐瞧瞧,她会不会为了你,来见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