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衣半狼藉(33)
“送你们走后,张隆朝我道清楚城里的秘密,许是以为我会随着将军们一道,留宿军中一路辗转不停,他便不再顾忌。”沈顷喝了口粥,又道:“宣武镇属直辖镇,可调动的权力是掌在皇帝朱奇身上的,宣武副使陈平易想反,但他被困汴州,便想借凤台县反的法子,领命出兵镇压。”
“可一个小小的边县,虽属宣武镇管辖内,但还不至于能惊动副使亲自出征,但若整个城被屠,反军高挂百姓尸身,一路朝上杀,那陈平易便再不能坐视不管。”
“这便是张隆口中所言,凤台县除了官一个都活不下去。”沈顷抬头,“他是凤台县最后一位官,他想借着我的名声逃出去。”
殷素吞咽下的一口热粥烫得喉疼,痛意激得生出薄汗,她却忽而想明白缘由。
“所以,陈……陈副使屠完整个县,做足惨烈血腥状,是为了借此造反,逼朱奇放他*出汴州。届时,便可汇合凤台县一路朝上的军兵造反?”
“不错。”沈顷叹气,“你们走后第三日,城中大火,毁烧余下百姓,我随大军一路北上,但奇得是途中,将军忽将我叫去,问了些是似而非的话。”
“先是问夫人去了何处?我自不敢实言,胡诌奔去吴越安定。后又问起可还会回来,我便摇头。”讲至此处,他亦觉怪异,搁筷道:“结果当夜,将军便放了我离开。”
“其实我也晓得,陈平易敢反,又敢留下我这么个旧唐的臣子,想来不是孤身一人,大梁是真的要换一番天地。只是回途上想了半宿,也不知为何会变了主意放过我。”
沈却一面细听着,一面抬臂夹菜,时不时藏进些肉片。
殷素闻罢,沉默不语,连着沈却夹来的一筷子菜都吃了下去。
一旁的孙若絮咽下饭,抬头便问:“那沈公可见着陈副使了?”
“未曾。不过想来大梁如今该乱得很,说不准那唐国与这吴国也要作势凑一番热闹呢,咱们只等着消息跨淮水。”
殷素咬住汤勺的唇一顿,如此言那封信该是送到陈伯手中。
她用力在记忆中翻找陈伯的模样,究竟是被逼至何态,才能对着自己境下州县挥舞屠刀呢?
记忆里陈伯常与阿耶通信,甚至幽州事变前,还寄来一封问好纸信,谈其万难境遇。
她慢慢吞吃下肉粥,脑中却又想起阿耶来。
阿耶与陈伯结为义弟,若陈伯是为了阿耶谋不平呢
殷素再此咬紧翠柳递来的汤勺,眼眸泄出些狠意。
那她希望大梁乱得更彻底些。
最好,叫朱奇被吊起尸身,剜干净胆肠,尝尽脔割醢刑,才能平她心头之恨。
见女娘不松口,翠柳轻“呀”了声,低问:“二娘可是饱了?”
第17章 似公子(一)
殷素骤然回神,满屋视线皆落自身。
她松开发酸的齿,“是有些吃不消了。”
那碗快见底的肉粥,沈却瞧得分明,眉眼间不觉染藏些许欣慰之意,道:“翠柳,搁下罢。”
王代玉亦快慰扬笑,“二娘如今能进食,便是真人保佑,也叫我未曾白供奉几尊玉菩萨。”
“前些日子我见对街巷尾的崇安寺里头建着抱厦,一问才知不少僧侣南下,为寻个庇佑。等热闹了,叫遇之带着二娘去瞧瞧,沾些人气。”
沈却点头应好。
“说起崇安寺,今儿个回宅顺道途经,倒于牛车外瞥见一人。”沈顷搁箸,续王代玉之言,“徐雷,原为李唐朝淮南节度使,今为众人簇拥,官至大丞相。其膝下假子徐文宣,乃人中龙凤,将升、润二州治理得井井有条。本以为他仍驻上元,未料竟是徐雷留此颐养天年。”
王代玉闻言,不禁忧心,“可莫又折腾着要迁往别州?”
“怎会?”沈顷忙摆手,“吴王乃女主,徐氏父子早年便逼她父称帝,奈何其父不愿,仅敢改元。这往后吴国权柄,终是要落徐文宣之手。此人才华横溢,我敢断言,吴境十年之内,必安定繁荣。”
吴王女主。
殷素倚在素舆上移目,不由忆起杨知微。
与这位女娘的初见乃是在大梁,武宁镇徐州彭城。
穿着花罗衫,云锦裙,人亦清秀,可行得却是偷窃之事。
那时她本受父命南下采买,不想叫她撞上位死皮赖脸,手段老辣的女贼。
甚至一道顺走她腰间阿娘新打的绑玉络子。
殷素气得跺脚,好在眼尖,抓住混于人群里试图逃窜的小贼。
偏那女贼理直气壮,护着钱囊大喊:“财不外露,小娘子随意悬于腰间,岂非招人觊觎,惹人眼红,不怪我顺走,如今叫你抓个现行,我也不恼,还你便是!”
说罢,将那坠玉的络子丢给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