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衣半狼藉(45)
只见楼阶尽头,正独身静立一位女娘,黑袍罩下瞧不分明面容。
而她掌中暖灯,衬照己容却是一清二楚。
“竟真是你。”
杨知微一步步下阶,抬臂缓取兜帽,行至两人跟前时,已露了全貌。
“多年未见,吴王尚安?”
杨知微并未作答,反垂眸迈步触摸殷素身下所倚死物。
扶处光滑微陷,木身亦有旧痕。
她收回视线,紧掌用力,木板划过沉闷响动,杨知微已推着殷素朝前。
两人入左处舍房,孙若絮快步跟上,复闭门。
屋中四面漆黑,她停步打量,须臾就听一句吩咐落下,“右面架凳搁着火石与镰,点上灯。”
光亮扑眼,顷刻照满所立之地。
只瞧杨知微落座榻前,开门见山,“说罢,殷虞候来寻我,为何事?”
殷素扬唇,“吴王早年曾欠我二十两,若依着旧时日的公廨钱算利,如今乃是一笔丰资。”
“殷素,你莫不是为讹我一笔而来?”杨知微笑中带嗤,“旧时可非本王朝你借,乃是殷娘子自赠,现下来盘算,倒是有趣。”
“从前娘子圆滑,刺不外露,如今怎的自愿亮出爪牙?”殷素倚于舆内,借着明火而望,眸光利且直,“杨娘子,上位者姿态,你怎如此熟稔?”
“杨吴境内关于你与左仆射之传闻处境,莫非,另藏隐情?”
杨知微回望进那双缭着明火的目。
她袖中指节虽紧,但面上仍冷若冰霜,“多思原在此处,不过殷娘子用错了地方,我之处境无人会分心神细究,因为台上唱角从来非我。”
“不过,你若只为几分碎银而来,我即刻便能带利偿还,总归旧时是本王承了份殷虞候的人情。”
见眼前女娘松了几分爪牙,殷素心间有了计较,只笑言:“候吴王此话多时。”
“但钱两便算了,咱们换个利,请你替我寻一人。”
“何人?”
“李予,年岁十九,身长六尺,面秀绝,腰挂平安坠,黑底红字,镶金线桃纹。”
殷素利落出声,于舆内叉手而垂礼,“杨吴境内,我信娘子手段与人脉,不愿与你为敌,幼时可救娘子一命,如今亦能。”
她抬眉,“只要,吴王可替我寻得此人。”
杨知微盯着她,忽而弯唇,“殷虞候这是什么话,你如今此貌,如何救我?”
“倒不如先自救。”她起身失了兴致,声音已及近由远,“寻人便算了,本王没这个本事,取了银两咱们算作两清。”
“对了,昨儿个阿福茶肆里头,有位白面书生为吴王谋名声,若是有心,便将人换去高楼雅舍,若无无心,吴王倒可令人寻上一寻。”
那道快至门后的身影,忽然顿住。
她转过身,注视素舆内的女娘。
“有心如何?”
“若是吴王的人,既有心,便莫让其落于市井,百姓爱戴者非你,星火沾水便熄,如此三两句言倒是刻意了些。”
那道颀长身影拖着裙摆走来,面上复落光,不再是噙着笑。
“若无心呢?”
殷素因此一句欲盖弥彰之语而心间发笑,但她仍顺着其心思而答:“无心么?便将其变作有心。”
杨知微骤然抚掌笑起来。
那张脸沾染上暗室灯火,移步间半暗半明。
“本王答应你。”
“如此,叨扰。”
目的已成,殷素淡笑着朝孙若絮言:“走罢七娘,咱们该离了。”
阒静室内唯有一盏灯亮,素舆移转间,灰暗影子显出几分光怪陆离。
杨知微盯着她,忽问:“殷娘子想离素舆么?本王可为你请杨吴上好的医工。”
但舆中人并未回头,更未出声。
风随门开而涌,吹灭那盏灯,须臾,两道身影消失在眼前。
楼外雪歇而又起,孙若絮一路匆忙赶路,行至沈宅小门前才悄松了口气。
“如今正是马虎不得的日子,风雪添寒,二娘这腿脚与手腕可挨不得半点霜冻。”
正说着,她一面掖好氅衣,一面小心翼翼推开未上闩的木门,转复轻挪步推着殷素入内,甫一抬目,那颗心骤地提至嗓子眼,弯垂着的背已然惊了一身冷汗。
诚然,殷素此刻,也瞧见庭院下,握伞独立之人了。
沈却盯着她,撑伞直行,风雪似乎避他疾行氅衣。
殷素未敢错半分眼,只怕显露心虚,却也瞥得几分沈却压藏的恼意。
伞面已立头顶,郎君近在咫尺,周身沉冷比那飘洒的大雪还要凌冽。
可相视二人一齐无声。
殷素拢*着氅绒,不知说何。
孙若絮亦被那扑霜带雪的冷面,激得不敢开口,连双掌都离了舆,只搅面似地攥手。
静了几息,沈却垂目,覆指舆扶上,先破僵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