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衣半狼藉(5)
“阿兄想作为常人,一直都想。我却藏着忧着,反累他……反累他失了性命。”
沈却顿目,想着她这句话。
殷素的身份,不宜出门面人。况她倔强,连起身时,也不愿旁人在侧。
但终日躺在榻上,怕也将心躺死了。
“且先下去罢,好生照看着她。”
沈却摁紧眉心,已然疲累。
但也愁忧着,该如何转殷素神思。
可不能将人养死在了宅中。
于是茫寂寂深夜,他凝眉深思,很是辗转反侧。所幸长夜将去,虽少眠,到底还是有了法子。
杳霭流玉破晓之际,沈却掀开被衾。
“亭云。”
“今日郎君怎的如此早醒。”亭云睡眼惺忪,打着帘子进来。
“去唤卢风,寻架素舆来。”
亭云闻此,睡意早无,愣愣道:“郎君要推着女娘出宅吗?”
沈却理好衣襟,摇头,“叶上露水深重,今日该有暖阳,唤人把东阁打理一番。”
他顿了顿,又补道:“要看着有生气些。”
“那塘池净是枯荷根,槐叶也凋敝。”亭云撇嘴,挂好床榻前的帷幔,“临近冬日,如何收拾能有生机。”
“便是要枯荷。”
沈却闻此,忽而带了丝极淡笑意。
忙了数日,他倒忘记东阁的池水里,原是种满了荷花。
“再让卢风去买些红鲤放进去,也算冬日里有些生气。”
亭云望见沈却面上牵过的笑,心思活络,话也不过脑,“郎君既对女娘如此照拂,女娘还未告知自己的名姓么,莫非这伤,也伤着了脑子?”
还未言毕,只瞧郎君神色复又疏淡。话也冷戚,“亭云,她是客。”
亭云听出警醒之意,忙道:“婢多言,郎君勿怪。”
她低头退出去,“婢这便去唤卢风出宅。”
“等等。”
沈却叫住她,眸光不定,“她是沈氏亲眷,往后,唤她沈二娘。”
亭云再愚笨,也知晓,这个身份是郎君为女娘寻得的庇佑。
但又因这身份,心间松了口气。
她欢欢喜喜应答:“婢会去提点沈二娘身边服侍的女婢。”
院那头的云裁与描朱得知,相互瞧了眼,两人贴着一路来,又贴着一路走。
描朱叽叽喳喳混猜,“沈二娘是郎君哪处的旁支,我自龙德元年入宅,倒是未曾听说过沈意的名字。”
云裁打小便是沈宅里的人,揣着手回:“有倒是有旁支,只是‘意’这一字,反叫我想起个旧名。”
“你可知晓幽州使君殷尧?”
描朱点点头,“前些日子去市采买,躲懒时在茶肆里听了一嘴,说那幽州败了,使君殒命。”
云裁又压低声道:“那你可知晓幽州使君有个女儿?”
描朱再次点点头,“女将殷素殷尚白嘛!早些年间不是茶肆里的热道人物。”
她颇为自豪地开口,转眼却见云裁神色小心。
描朱话尾一轻,忽而醍醐灌顶。
“你是说——”
她大惊,“沈意莫非是殷素!”
“笨呐!”云裁戳她脑袋,“她若是殷素,郎君早该巴巴把她送回开封府,怎会藏着掖着留在颍州呢?”
描朱虽爱去茶肆里偷听,但从来理不清战事道理,向来是旁人说何她便觉得有理。
譬如此下,她撑着脑袋,仔细听着云裁继续言——
“皇帝见着殷素活着,合该愧疚,只怕万般封赏都加身。况且那位若真是殷素,郎君与她怎会如此生分。”
然后适时问上一句,“为何郎君,不会与她生分?”
这般,云裁的声压得更低了。
“约莫十多年前,郎君幼时曾与那殷素指过亲事。”
“夫人唤殷素二娘,亲昵时便叫茹意。”
描朱惊愕,“你是如何晓得?”细想一番,又觉先前猜测不无几分影子。
“我阿娘早些年还跟在夫人身边伺候,我自然晓得,只是未曾与旁人提过。”云裁转过身,告诫她:“可别同旁人说去了,尤其是亭云面前,小心她狠狠啐你,反倒也连累了我。”
描朱忙竖起指发誓,又低语出心里话,“好阿姊,我还是觉得那位女娘,指不准便是殷素。”
“‘二娘’与这个‘意’字,再加之幽州战败,那女娘却满身是血。”
“哎呀!”云裁又伸指戳她脑仁,“笨呐!她若真是殷素,便是叫她姓李姓武,都不会姓了沈去!再稀薄的血脉也是断不了的亲族,况沈家从不尚此风。”
描朱头一次生了些驳意,眨巴着眼道:“可是……万一郎君不喜欢这门指亲呢,对殷娘子也无意呢?”
这话倒叫云裁愣住了,她很快不豫,正欲分辨,不远处的那扇窗忽被推开。
是翠柳,望着金灿灿的日色正弯眼,须臾又朝内走去。